九龙塘,一栋不起眼但戒备森严的半山别墅里,

  距离柴湾登陆已过去三日。

  阿旺的手术持续了五个小时,最终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条命,但仍需在诊所静养观察。

  赵铁锤肩上的感染在盘尼西林的压制下逐渐消退,只是人还虚弱,被小野寺樱勒令卧床。

  雷震的高烧终于退了,醒来后第一句话是问赵铁锤是否安好。

  而张宗兴腿上的枪伤,凭借强健的体魄和陈医生精湛的医术,已经开始收口愈合。疼痛还在,但已不妨碍他缓慢行走。

  这是一个短暂的、珍贵的喘息间隙。

  黄昏时分,张宗兴拄着手杖,慢慢走上别墅三楼的露天阳台。

  夕阳正在维多利亚港对面的香港岛群楼后缓缓下沉,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与绛紫。

  海风拂面,带着咸湿和一丝热带植物特有的甜腻气息。

  阳台的一角,

  婉容正背对着他,凭栏而立。

  她换下了逃亡时那身粗布衣裳,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色旗袍,外罩一件浅灰色的开司米披肩。

  剪短的头发在晚风中轻轻拂动,露出纤细而白皙的颈项。

  她微微仰着头,望着天边变幻的云彩,侧影在暮光中显得沉静而优美。

  张宗兴的脚步很轻,但婉容似乎还是察觉到了。

  她转过身,看到他,眼中立刻漾开一片柔和的光,如同平静的湖面投下了石子。

  “张先生。”她轻声唤道,声音比在香港湿润的空气里还要温软几分。

  “你怎么上来了?陈医生说你还不能多走动。”

  “躺久了,骨头都僵了。”

  张宗兴走到她身边,将手杖靠在栏杆上,与她并肩望向那片璀璨的港湾。

  远处,天星小渡轮的灯光已经亮起,在渐深的暮色中划出金色的光痕。

 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这片与上海截然不同的夜景。

  上海的夜色是拥挤的、喧闹的、带着挣扎与欲望的;

  而香港的夜,此刻看来,竟有一种疏离的、恍如隔世般的宁静与繁华。

  “这里……真像另一个世界。”婉容轻声感叹。

  “是另一个战场。”张宗兴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惯有的清醒,

  “只是换了种打法。”

  婉容转过头看他。夕阳最后的光晕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,那道浓黑的眉毛下,眼睛依然深邃锐利,但眼角似乎也添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纹路。

  她的心微微一疼。

  “你的腿……还疼吗?”她问,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受伤的小腿上。

  “好多了。”张宗兴淡淡道,却顺着她的目光,也看向自己伤处,随即自嘲般轻轻动了动,

  “看来阎王爷还不想收我,嫌我太麻烦。”

  婉容被他这句话逗得唇角微弯,但笑意很快又被担忧取代:

  “这几日,我总梦见那天的码头……枪声,还有你腿上都是血……”她的声音低下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  张宗兴沉默了片刻。晚风将他身上的药味和淡淡的烟草气息送到婉容鼻尖。

  他忽然伸出手,不是触碰她,而是轻轻握住了阳台冰凉的铁艺栏杆,就在婉容手边不远处。

  “都过去了。”他说道,声音不高,却有种沉甸甸的分量,

  “我们现在在香港,暂时安全。你写得那些文章,苏小姐已经通过杜先生的关系,送到几家报馆了。很快,这里的人也会听到你的声音。”

  婉容的眼睛亮了一下,那是属于“郭女士”的光芒。但她随即又垂下眼帘:

  “我……我只是写了该写的话。比起你们在枪林弹雨里拼命,我做的太少了。”

  “笔杆子有时比枪杆子更有力。”张宗兴转过头,认真地看向她,

  “你在上海写的那些,已经让戴笠如坐针毡。在这里,你的声音会传得更远。这很重要,婉容。”

  他叫了她的名字。

  不是“郭女士”,不是“婉容女士”,而是“婉容”。

  两个字,在他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里,仿佛有了温度。

  婉容的心猛地一跳,脸颊微微发热。

  她抬起眼,迎上他的目光。暮色四合,阳台上的光线昏暗下来,但他的眼睛却很亮,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。

  “我……我会继续写的。”她听见自己说,声音很坚定,

  “不管在哪里,只要还能拿得起笔。”

  “好。”张宗兴点了点头,嘴角似乎扬起一个极浅、极淡的弧度。

  他重新望向港湾,那里已是万家灯火,如同倒悬的星河。

  “等局势再稳一点,杜先生会安排你去见几位报馆的主笔和编辑。香港的舆论,比上海更复杂,但也更有空间。”

  “嗯。”婉容轻声应着,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。

  这一刻,没有了逃亡的惊惶,没有了身份的枷锁,没有了迫在眉睫的生死威胁,只有微风、暮色、灯火,和身边这个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人。

  一种静谧的、酥麻的暖流,悄悄漫过她的心田。

  她悄悄地将手也搭在栏杆上,小指无意间,碰到了他握着栏杆的手背。

  只是一瞬间的触碰,温热的,带着薄茧的粗糙感。

  两人都仿佛被极细微的电流划过,同时顿了一下。

  张宗兴的手没有移开。

  婉容的手指,也轻轻地、试探性地,停留在了那里。

  他们没有看彼此,依然望着远方。

  但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而温热,晚风也放轻了脚步。

  远处,太平山顶的缆车正缓缓爬升,车厢里的灯光像一串移动的珍珠。

  更远处,海面上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,像是某种温柔叹息。

  这一刻的宁静与亲近,在这颠沛流离的乱世中,奢侈得像一个易碎的梦。

  “张先生,”婉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,

  “等这一切都结束了……我们会去哪里?”

  张宗兴沉默了良久。海风将他额前的黑发吹乱了几分。

  “我不知道。”他最终诚实地说,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迷茫,但随即又被坚定取代,

  “但无论去哪里,只要还有鬼子要打,还有不平事要管,我们脚下的路,就不会停。”

  他顿了顿,补充道,语气柔和了些:

  “你写的那些文章,会为我们,为很多像我们一样的人,照亮一点路。”

  婉容的心被这话语填得满满的,又酸又暖。

  她知道,从他口中说出的,已是最接近承诺的话语。

  他不是那种会描绘花前月下未来蓝图的人,他的承诺,是肩并肩走下去,是与子同袍的担当。

  这就够了。

  她悄悄地将小指,更紧地贴住了他的手背。

  这一次,张宗兴的手微微动了一下,然后,他的食指轻轻抬起,覆盖在了她的小指上。

  一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包裹与回应。

  没有更多言语。灯火在脚下蔓延,星光在天际浮现。

  阳台上的两个人,就这样并肩而立,手背相依,共享着这暴风雨来临前,短暂而珍贵的宁静。

  直到楼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和阿明压低声音的呼唤:“兴爷,杜先生和司徒先生到了。”

  那细微的触碰分开了。

  张宗兴深吸一口气,眼中的温柔瞬间被熟悉的锐利与冷静取代。

  他拿起手杖,对婉容点了点头:“我下去一趟。夜里风凉,早点进去。”

  “嗯。”婉容点头,看着他转身,步伐虽缓但沉稳地走向楼梯口。

  走到门口时,他脚步顿了顿,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
  暮色已深,阳台的光线很暗,但婉容觉得,自己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、未尽的话语。

  然后,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内。

  婉容独自留在阳台上,手背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,还残留着微温。

  她望着山下那片愈发璀璨的“东方之珠”,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平和。

  乱世未休,前途未卜。

  但至少此刻,灯火温柔,心意相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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