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阶盘旋向下,仿佛通往季家百年的秘密心脏。

  陈腐的书卷气味,混杂着朱砂、药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,沉甸甸地压在余清歌的肺里。

  藏书阁,比她想象中更大。

  高耸入顶的书架,由某种不知名的黑木制成,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竹简、卷宗和线装古籍。

  光线,只有季清海手中那盏灯笼里,一豆昏黄的火苗。

  光影摇曳,将书架的影子,在墙壁上拉扯成狰狞的巨兽。

  “关于季无相的记载,都在最里面。”季清海的声音,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空洞。

  “‘禁’字架,第三排。”他将灯笼挂在一旁的壁钩上,转身守在了石阶的入口。“你慢慢看。”

  余清歌没有回应,径直走向黑暗深处。

  她找到了那个刻着血色“禁”字的黑木书架。

  上面的卷宗,都用黑色的蜡封死,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。

  她伸出手,想去取最上面的一卷。

  左臂的伤口,被这个简单的动作猛地牵扯。“嘶……”剧痛瞬间窜遍全身。

  鲜血再次渗出,将她草草包扎的布条染得更深。

  她面不改色换用右手,指尖发力,硬生生将那卷宗扯了下来。

  蜡封破碎,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
  展开卷宗,里面是季家先辈用朱砂小楷记录的文字。

  字迹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憎恶与警惕。

  “季无相,性诡谲,好鬼道,窃禁术‘噬魂夺魄’……”

  “……以怨为食,以魂为器,妄图逆转生死,其心可诛。”

  记录很详尽,从季无相被收养,到他展露天赋,再到他走火入魔,偷阅禁书,最终被合力镇压。

  但这些,都是季清海说过的。

  不是她想要的答案,她拿起那些东西,一卷一卷地翻阅。

  在一份关于“鬼道阵法”的卷宗里,掉出了一张泛黄的图纸。

  上面画着一个阵法,与晨光福利院的“怨巢”,有七分相似。

  但旁边,有一行更小的批注。

  “此阵为‘引’,非‘核’。以童子怨气为薪,燃魂为火,开‘无间之门’。门之所在,需以‘镜’为介。”

  镜?

  余清歌瞳孔一缩,下意识摸向自己口袋里的昆仑镜。

  无相的目标,从一开始,就不只是季宴修的“紫微帝星”,还有她手里的昆仑镜。

  她压下心头的震动,继续寻找。

  终于,在书架的最底层,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她摸到了一个冰冷的方形物体。

  是一个上锁的铁盒,没有钥匙。

  余清歌眼神一冷,将铁盒放在地上,抬脚狠狠踹在锁扣上。

  一声巨响,在藏书阁里,激起沉闷的回音。锁,断了。

  盒子里,没有卷宗,没有法器。只有一本薄薄的,用黑色软皮包裹的日记。

  封皮上,没有任何字。

  余清歌翻开第一页。

  一股更加阴私、充满怨恨的气息,扑面而来。

  字迹与卷宗上的端正截然不同,是一种带着神经质的,锋利与扭曲。

  是季无相的亲笔。

  “今日,师父又夸奖了季云山。凭什么?他不过是仗着嫡出的身份,资质平庸,蠢笨如猪!”

  “他们都说我是天才。可天才,却要对一个废物,卑躬屈膝。”

  “季家的血脉,就那么高贵?那我就要用这最高贵的血,来洗我的登神之路。”

  字里行间,是压抑不住的嫉妒与疯狂。

  余清歌快速翻阅。

  日记里,记录了他如何伪装,如何暗中修习鬼道,如何将那些嘲笑他的同门,炼成自己的第一个“魂奴”。

  他的残忍,他的偏执,跃然纸上。

  忽然,余清歌的手指,停在了某一页。

  那一页,没有文字。只画了一个东西。

  一朵盛开的,黑色的,名为“幽昙”的魔花。

  花下,有一行小字。

  “吾之所爱,亦是吾之命门。得之,可得永生。失之,则万劫不复。”

  幽昙花?这是什么东西?

  余清歌皱眉,她从未在任何玄门典籍中,见过这种花。

  就在她思索的瞬间,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,猛地一烫!

  一股钻心的剧痛,从心脏处炸开。

  “唔!”她眼前一黑,单膝跪倒在地,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。

  季宴修一定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

  “同命锁”的契约,让她感同身受。那是一种灵魂被撕扯的痛楚,鲜血,从她的嘴角溢出。

  她抬起头,血色的瞳孔里,倒映着日记上那朵诡异的黑花。

  “命门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一个疯狂的念头,在她脑海中成型。

  无相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怪物,或许,并非没有弱点。

  他的弱点,就是这朵花。

  她合上日记,用尽全力站起身。

  身体,因为剧痛和虚弱,摇摇欲坠。但她的眼神,却亮得吓人。

  她拿着那本黑色的日记,一步一步,走上石阶。

  季清海看着她苍白的脸,和嘴角的血迹,眼神一紧。“你……”

  “幽昙花,是什么?”余清歌打断他,声音沙哑却带着压迫感。

  季清海的脸色,瞬间变了。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,恐惧和极度厌恶的表情。

  “你从哪里……知道这个名字?”

  “回答我。”余清歌将日记,扔在他脚下。

  季云海的身体,剧烈地颤抖起来。

  他捡起日记,翻到那一页,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污秽的东西。

  “这是……这是那畜生的东西!”

  “幽昙花,并非阳世之物。它生于阴阳交界,以大怨大恶之人的心头血浇灌,百年方能开花。”

  “花开之时,能凝聚魂魄,重塑肉身。是鬼道之中,最恶毒的邪术!”

  “季无相百年前,就是想用‘紫微帝星’的命格,催熟这朵花,借此复活他的邪修祖师!”

  “花在哪?”余清歌的追问,像一把刀子。

  “毁了!百年前就被季家先祖,连同他的残魂,一起镇压在‘锁龙井’里了!”季清海的语气,斩钉截铁。

  “是吗?”余清歌冷笑一声,举起自己的左手。

  那枚血契婚戒,正闪烁着不祥的光。

  “如果真的毁了,你告诉我,这是什么?”

  “他蛰伏百年,又弄出了四十九个‘怨巢’,你觉得,他只是为了好玩?”

  “他在等,等幽昙花,再次成熟。”

  季清海的脸色,彻底化为死灰。

  他明白了,一切都明白了。

  季无相的残魂,根本没有被完全镇压。

  他通过某种方式,保住了幽昙花的花种。

  百年间,他一直在暗中吸收怨气,滋养花种。

  而季宴修和余清歌,就是他选好的,最后两味,也是最重要的“肥料”。

  “锁龙井,在哪?”余清歌的每一个字,都像冰块,砸在季云海的心上。

  “季家后山禁地,但那里,被列为死地,有去无回……”

  “带我去。”余清歌的语气,没有商量的余地。

  “不行!”季清海断然拒绝,“你现在的身体状况,进去就是送死!更何况,你还和他绑着‘同命锁’!”

  “那我就眼睁睁看着他死,然后自己变成无相的养料?”余清歌反问他,眼神里的讥讽,刺得季清海无地自容。

  她逼近一步,那双清冷的狐狸眼,死死锁住季清海。“你听着。我不管什么季家,什么禁地。”

  “他,是我的人。”

  “谁动他,我就要谁的命。”

  “天王老子,也一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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