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儿身形如鬼似魅,众人只觉眼前一花,御马背上已多了一道黑影。

  只见她身形纤瘦如柳,却带着刀锋般的凌厉;黑巾蒙面,只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眸子,泛着冷冽的光;紧身夜行衣勾勒出矫健的身姿,衣摆处暗绣银纹,似有流云追月之势;腰间一柄剑虽未出鞘,却已令人感到森然寒意。

  她二指如剑,稳稳抵在圣上后心,动作快得连御马都未察觉背上多了个人,“陛下恕罪,借一步说话。”

  莫承渊长剑半出,剑鞘与甲胄相撞铮然作响。他眯眼盯住雪儿抵在圣上背后的手指,喉结滚动,却不敢妄动。

  赵严面色骤变,袖中手已摸向腰间匕首,却被身旁的张承嗣一把按住手腕。

  “铮——”

  数百张硬弓同时拉满的颤音划破长空,禁卫军铁甲如潮,瞬间将御马围得水泄不通。

  为首的萧如尘却猛地抬手,硬生生止住即将离弦的箭雨——那寒光凛凛的箭簇,正随着雪儿抵在圣上后心的手指微微颤动。

  圣上身形纹丝未动,只从容笑道,“阁下这手‘踏雪无痕’,倒是让朕想起一位故人。且让朕猜猜......可是任冰让你来的?”

  雪儿不答,丹田真气骤然鼓荡,周身经脉中内力如江河奔涌。她暗运“寒梅傲雪诀”,一股凛冽真气自奇经八脉透体而出,在身周三尺处结成无形气墙。

  颈后那三道锁定她的森冷气机与护体真气相触,竟发出“嗤嗤”细响,如雪落炭火般消融殆尽。

  雪儿唇角微扬,心知这必是影卫中的“三才锁魂阵”,寻常高手被此阵困住,便是插翅难逃。

  她忽将真气逆行,袖中暗藏的梅花针受内力激荡,在袖管内嗡嗡震颤。针尖透出的寒意,连御马都惊得打了个响鼻。

  “好一个‘逆脉行气’。”圣上声音里带着几分讶异,指节在鎏金马鞭上轻叩三下,树影中隐约传来衣袂摩擦的窸窣声,十余道黑影闻令而止。

  “阁下想去何处,朕同往。”

  雪儿挟持圣上之前,早已将周遭地形尽收眼底。

  她目光如电,瞬间锁定西北方向那座直插云霄的“灵感塔”,此塔是用专门烧制的各种形状的琉璃结构砖所建。

  砖面花纹图案达 50 余种,其中有波涛样云、飞天、仙姑、云龙、坐佛、菩萨、伎乐、僧人、麒麟、狮子、花卉等,每块琉璃砖都是艺术品。

  十九层塔身如利剑指天,每层飞檐下悬着的青铜铃在风中寂然无声,斑驳的塔身诉说着百年沧桑。

  “得罪了!”她清喝一声,突然揽住圣上腰身纵马疾驰。那宝马四蹄生风,转眼已至塔下。雪儿足尖在马鞍上轻轻一点,携着圣上腾空而起。

  但见她:第一跃,踏在第三层飞檐的嘲风兽首上,青瓦应声而裂;第五跃,借力第七层破损的栏杆,惊起一群栖息的寒鸦;第九跃时,她左手借力下按,身形如纸鸢般飘然而上。

  待最后一步踏入古塔最顶层时,正午的烈阳恰至中天,刺目的金光自塔尖琉璃瓦上倾泻而下,将整座高台映得煌煌如炬。

  雪儿手腕一翻,卸去最后一丝力道,令圣上稳稳落地。青砖地面上积年的鸽羽被气流掀起,在二人之间纷扬如雪。

  她随即后撤三步,足尖点在断裂的石栏边缘——身后便是百丈虚空,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。

  “陛下受惊了。”雪儿忽地抬手扯落蒙面黑巾,三千青丝霎时飞扬如瀑。碎瓦从她足边簌簌坠落,良久才从百丈之下传来蝼蚁般的碎响。

  她逆光而立,正午的日轮恰悬于鬓角,将半边面容镀上金边,“这摘星台上,说话清静。”

  圣上脚下微微踉跄了一步——这百米高塔之巅,罡风猎猎,吹得他龙袍翻飞如旗。他下意识抓住身旁残破的塔柱,指节有些发白,却很快又松开,背在了身后。

  他的面容显得格外苍白,唇角勉强扯起的弧度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吊着,连带着眼角的纹路都在微微抽搐。

  “倒是个......新奇的体验。”圣上的声音裹挟在呼啸的风里,尾音不受控制地发颤。他的目光扫过脚下如棋盘般的皇城,又掠过远处蚂蚁般蠕动的追兵,最后才落在雪儿脸上。

  雪儿看见他喉结微动——那是一个吞咽的动作。这位九五之尊的鬓角已被冷汗浸湿,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但他眉宇间的威仪却分毫未减,反而因这险境更添几分锐利。

  圣上缓缓将右手负于身后,左手却在宽大的龙袍袖中紧握成拳,微不可察地颤抖着,想必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。

  雪儿忽然抬眸,眼底似有霜雪凝结,“陛下可曾有过真心相待之人?是结发多年的皇后?还是宠冠六宫的贵妃?”

  莫承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恍惚,“朕......”他喉头滚动,这个最简单不过的自称,此刻却像卡着根刺。

  雪儿忽然逼近一步,“陛下日日坐在那金銮殿上,可还记得真心......究竟是何等温度?”

  她说着猛然攥住圣上腕间悬着的翡翠念珠,用力一扯,珠串应声而断,十八颗翡翠滚落塔砖,发出悦耳清响。

  她抬脚碾碎一颗翡翠,“您执掌生杀大权,要谁生便生,要谁死便死,要任冰娶谁,他就必须听命。”说着又一颗翡翠被踢下高塔,“可曾问过长乐公主,夜夜对着龙凤喜烛垂泪的滋味?”

  圣上脸色骤变,龙袍下的手臂青筋暴起。

  “如今任冰用战功换一纸和离,您明面上是准了,暗地里却用莫须有的罪名欲将他置于死地!这就是您教万民景仰的......君父之道?”

  雪儿倏然欺近,朱唇几乎贴上圣上耳廓,吐息如兰却字字如冰,“直到此言陛下仍在疑心是任冰主使?”

  她低笑一声,满眼鄙夷的神色,“那个痴人至今仍将您奉若神明,便是梦回时分都不敢有半分不敬......”

  她猛地后撤三步,一字一顿道,“可惜他沥血守护的锦绣乾坤......早该换新天了!”

  “你要替任卿行大逆之事?”圣上声音陡然拔高,龙袍下的手指却微微发颤。

  “大逆?现在倒记得称他一声“任卿”了?陛下可曾数过,从金銮殿到雁门关外,有多少个这样的‘任卿’正用血肉为您筑这太平盛世?”

  “任家七代忠烈,满门热血都泼在您的朱墙之上!他十六岁执掌六扇门,十二年来,荡平朝野奸佞时,他在;肃清江湖匪患时,他在;您要他斩逆鳞、碎反骨时,他何曾有过半分迟疑?!”

  她忽然凄厉一笑,眼尾却滚下两行灼人的血泪,“陛下可知,您这‘天恩浩荡’的赐婚,生生折断了九霄鹰隼的翅膀,让他夜夜困在这锦绣牢笼里......对着不爱的女子,演什么......夫妻情深?!”

  莫承乾猛然忆起——那日长乐大婚前几日,任冰正奄奄一息地躺在衙门里。任汉文跪在御书房外整整一夜,额头磕得鲜血淋漓,“犬子与那江湖女子已许下白首之盟,求陛下收回成命......”

  而自己呢?竟趁着任冰昏迷不醒,以“冲喜”之名,命首座御医用参汤吊着他一口气,硬是让侍卫架着他拜完了天地。

  此刻听着雪儿字字带血的控诉,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。

 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,宁可不要荣华富贵,不要功名利禄,只要......那一颗真心。

  “你要如何?”他喉间滚出的声音嘶哑如裂帛,仿佛每个字都沾着血气。

  “我要如何?我要陛下亲笔御批——允任冰卸甲归田!不是乞骸骨,不是告病还乡,是要让这个被您折断傲骨的将军,光明正大地踏出这朱漆宫门!”

  “这......当真是任卿本意?”

  “呵——”她唇边溢出一声淬了冰的冷笑,眼底讥诮如刀,“陛下如今倒要过问他的心意了?当年那道赐婚圣旨下达时,可曾问过半句?”

  “罢了。”莫承乾闭了闭眼,龙袖下的手指微微发颤,“朕......准了。任卿现在何处?传他入宫,朕亲赐‘丹书铁券’......许你们......江湖逍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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