婚后第一年,是王丽娟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。

  张凯会每天接她下班,会记得她的生理期,提前准备好红糖水。

  会笨拙地学着做她喜欢吃的菜。

  虽然在床笫之间依旧不尽如人意。

  但那时的她,被浓浓的爱意包围着,根本不在乎。

  那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?

  是从……留学回来之后。

  “留学归来,他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。”

  “也可能是在那个时候,他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……”

  “那个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倾向。”

  吴珩的语气沉了下来。

  “然后,他动手打了你。”

  “轰!”

  这句话,比之前任何一句都更具杀伤力。

  “当他第一次对你动手。”

  “当他看到你脸上惊恐的表情时,他在你身上,看到了他母亲的影子。”

  “而他自己,变成了他从小到大最痛恨、最恐惧的那个人——他的父亲。”

  吴珩的声音冷酷而清晰。

  “这种认知,对他那种骄傲又自卑的人来说,是毁灭性的打击。”

  “他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了施暴者。”

  “更无法面对被自己伤害的你。”

  “因为爱你,所以伤害你这件事,让他产生了巨大的自我厌恶和恐惧。”

  王丽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。

  她想起了张凯第一次打她之后的情形。

  那是一个耳光。

  打完之后,张凯愣在原地。

  看着自己的手,脸上的表情不是愤怒,而是……极致的惊恐和茫然。

  他甚至比她这个被打的人,看起来还要痛苦。

  他把自己关进了书房,整整一夜。

  从那以后,他就变了。

  变得暴躁,易怒,冷漠。

  也变得……越来越不愿意碰她。

  她一直以为,那是嫌弃。

  现在想来,那或许是……害怕?

  害怕再次失控,害怕再次伤害她?

  “所以,他开始逃避。”

  吴珩继续说道。

  “他不敢面对你。”

  “因为每次看到你,都会提醒他,他变成了自己最恶心的样子。”

  “他开始对你冷暴力,开始夜不归宿。”

  “他宁愿在外面折磨自己,也不敢回家面对你的眼睛。”

  “那许曼卿呢?”

  王丽娟嘶哑着声音问,这是她最后的执念。

  “他找许曼卿,不是因为许曼卿能治好他的生理问题。”

  “也不是为了在她身上寻找男人的自信。”

  吴珩一字一句,掷地有声。

  “因为许曼卿的另一个身份,是心理治疗师。”

  “他不是在出轨,他是在求救!”

  “他发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不对。”

  “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暴力倾向,所以他去找了心理医生。”

  “至于他喜欢被虐待……那不是癖好。”

  “那是一种扭曲的自我惩罚和精神转移。”

  “他通过肉体上的被虐待,来逃避内心的痛苦和压力。”

  “他宁愿被别人打,也不想再对你动一根手指头。”

  “因为他打自己,是惩罚;而打你,是犯罪。”

  真相,如此残酷,又如此深情。

  车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
  林疏影和旁边的警员们,已经完全听傻了。

  他们办过无数的案子,见过各种各样的动机。

  却从未想过,一个家暴和出轨的故事背后。

  竟然藏着这样一段卑微而绝望的爱。

  他家暴,是因为他控制不住从父亲那里遗传来的魔鬼。

  他出轨,是去找医生拯救自己。

  他冷漠,是因为他太爱她,不敢面对被自己伤害的爱人。

  他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她,却把所有的不堪、痛苦和挣扎,都留给了自己。

  王丽娟的防线,在这一刻,彻底崩溃了。

  她不再尖叫,不再愤怒,只是捂着脸,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。

  那些被她视作背叛和羞辱的证据,一夜之间,全都变成了他爱她的证明。

  原来他不是不爱。

  是爱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

  是爱到把自己逼进了绝路。

  眼泪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涌出,滚烫的液体落在她冰冷的手背上。

  她终于明白了所有事。

  明白了丈夫多年的冷漠,明白了他眼底深藏的痛苦。

  也明白了自己多年的委屈和不甘,是建立在怎样一个巨大的误会之上。

  悔恨和心痛像是两只巨手。

  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,让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
  众人沉默着,没有人去打扰她。

  只是静静地听着这迟来的,为一段被误解的深情而鸣的悲歌。

  许久,王丽娟放下手,满是泪痕的脸上,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悔恨。

  她看向吴珩,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。

  “他为什么……他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说……”

  “我不会怪他的……我真的不会怪他的啊……”

  “因为……”

  吴珩看着王丽娟布满泪痕的脸,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  因为他有病。

  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他有病。

  因为他爱你,爱到宁愿自己烂在泥里,也要把你高高举起。

  这些话,他说不出口。

  对一个刚刚得知丈夫所有“背叛”都是深情的女人来说。

  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
  剩下的,只有无尽的沉默和压抑的悲伤。

  车子一路疾驰,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颇为高档的心理诊所门前。

  “曼卿心理咨询中心”。

  名字很文艺,装修风格是冷淡的北欧风。

 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一尘不染,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专业气息。

  吴珩率先下车,拉开了后座的车门。

  王丽娟双眼红肿,失魂落魄地跟着下来,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念叨着。

  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不告诉我……”

  林疏影和苏婉仪一左一右地扶着她,生怕她随时会崩溃倒地。

  推开玻璃门,温暖的香薰气息扑面而来,与外面的寒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
  一个穿着职业西装套裙,化着精致淡妆的年轻女孩立刻迎了上来。

  “您好,欢迎光临,请问有预约吗?”

  她的笑容标准又热情。

  目光落在形容凄惨的王丽娟身上时,反而多了一丝专业的关切和了然。

  “这位女士是第一次来吗?”

  “没关系,先坐下喝杯水,有什么烦恼都可以慢慢说。”

  显然,她把痛哭流涕的王丽娟当成了来访的病人。

  王丽娟毫无反应,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
  吴珩没有理会接待员的热情,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大厅。

  “我们找许曼卿。”

  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。

  西装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,随即又恢复了专业。

  “您是说许医生吗?”

  “不好意思,许医生今天的预约已经满了。”

  “如果您想找她咨询,最快也要排到下周了。”

  她一边说,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几个气场强大的人。

  尤其是为首的吴珩,眼神太有压迫感,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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