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蕴劼走出村子,已经是傍晚,没有开车,他只能靠步行。

  宋冉会藏在哪里?苏萱萱会知道吗?

  不,就算她知道,也不会告诉他。

  常蕴劼抬头看向远方青色的山脉,心底升起了茫然无措,他要去哪里找宋冉?如果她一直躲着他,怎么办?

  一直走到镇上,天色黑沉下去,宋冉看着到处游荡的常蕴劼,不知道男人在想些什么。

  听到这半年来她过的是什么日子,男人并没有她想象中感到高兴,反而脸色一直很难看。

  就像是在心疼她的遭遇一样。

  常蕴劼会心疼她?宋冉为自己产生的念头感到好笑。

  听到她没有过得那么好,还被欺负这么惨,常蕴劼按理说应该拍手叫好才是。

  毕竟她曾经靠着宋家的权势,逼迫他和小青梅分手,回国和自己订婚。

  换做是谁,都会讨厌她吧。

  常蕴劼没有去附近的酒店,而是进了家酒吧。

  他刚坐在角落里,便有人凑过来搭讪。

  但他没有理睬,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一杯揪着一杯喝起来。

  浓烈的酒精刺激着胃,常蕴劼低垂着脑袋,漆黑眸子上氤氲着一层朦胧的雾气,似梦似醒。

  从小到大,他想要做成的事,就一定会做成,没有例外。

  外人都认为常蕴劼是被宋冉的一句中意被常邑从过来叫回来。

  其实不然,常邑从把常蕴劼接回常家开始,就没有打算过白白地浪费资源。

  他原本就是要回来的,甚至第一次见面的宴会,也是常邑安排好的,常邑希望他可以在宴会中为他攀上一些关系。

  在看见宋冉第一眼,常蕴劼就被女人身上耀眼的光刺痛了眼。

  她站在攒动热闹的宴会大厅,穿着艳丽张扬的湖蓝色礼裙,美得丝毫不费力气。

  然后,她也看了过来,只是一眼,那双了无生趣的狐狸眼忽然亮了起来。

  在看到宋冉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时,常蕴劼的心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。

  只需要一眼,常蕴劼便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,她身上的温度会灼伤自己。

  于是他选择了躲避无视,但宋冉并不打算就那么轻松地放手。

  最后这场你追我躲的追逐在常邑的介入后结束。

  他被迫答应了宋冉的交往。

  不得不承认一件事,如果没有常邑的插手,常蕴劼并不会对宋冉有什么意见。

  对于宋冉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的态度,他并不讨厌。

  但是这份微妙的情感被打破了。

  他不喜欢这种被他人左右掌控的感觉。

  就算厌恶不喜欢,常蕴劼还是选择了配合。

  他和宋冉前虽然是为了联姻逢场作戏在一起的,但在常蕴劼心里也算是交往了,如果顺利,以后也会结婚。

  常蕴劼做什么事总是很轻松就能找到诀窍和捷径,包括待人处事。

  只要摆出虚伪的谦和的态度,放低姿态,便会赢得他人好感。

  他模仿学习身边的人和事,从未出过错。

  交往了就要每个纪念日都过,即使是吵架也无一例外。

  烛光晚餐,约会,亲自去挑礼物送给女人,接她回常宅吃饭。

  每个交往的步骤,常蕴劼都做到了,他也自认为合格了。

  却在宋冉这里碰了壁。

  宋冉是他平淡无波的人生中唯一的变数。

  像是给平静的湖面里投进一块石子,石子的体积重量不重要,即使很小,也能立刻激起千层浪。

  常蕴劼没有遇到过像宋冉这么捉摸不透的人,上一秒还张牙舞爪,下一秒却忽然喜笑颜开。

  像是正午高照的烈阳,虽然足够温暖,却又容易一不小心把人灼伤。

  即使不想承认。

  常蕴劼还是无法克制地被这份灼热的疼痛感吸引了。

  经常在回过神时,他的目光便追随着宋冉。

  这种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很不好,常蕴劼不喜欢,甚至有些恼怒。

  尤其在看到宋冉可以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任何人。

  对于宋冉来说,他并不是特别的存在,只是一时新鲜,一时冲动,一次人生中的挑战。

  离开他,宋冉可以找到更多的替代。

  但常蕴劼再也遇不到像宋冉这样明艳张扬的人了。

  果然,宋冉和他说了结束,轻轻松松,没有丝毫犹豫,就像是按下了游戏结束的按钮。

  他还未理清心中那团乱作一团的东西,就被这么猝不及防地宣布了结束。

  胸口刚燃起的火苗,霎时被一盆冷水浇灭,浑身

  结束?这场关系分明是宋冉横冲直撞,不管不顾地按下开始的按键,现在却如此轻易地说出要结束。

  常蕴劼无法接受。

  结束?开什么玩笑,新鲜感消散后,就想要扔掉,去换下一个目标吗?

  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。

  既然开始了,就没有随便结束的可能。

  他要让宋冉为随口说出这句话付出代价。

  常蕴劼仰头又喝完一杯酒,目光灼灼的掌心的狗牙项链。

  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。

  也是这么做的,但是宋冉却突然消失了。

  如果找到了,他要和宋冉说什么?他想对宋冉做什么?

  宋冉现在已经不是宋家的大小姐,常邑是不会让他和宋冉再有任何联系。

  他已经没有理由再和宋冉牵扯上关系,就连最后的婚约也在前两天结束了。

  常蕴劼忽然心里闪过一丝慌乱、

  为什么要找宋冉?找到她要干什么呢?

  宋元说过的话在耳边回荡。

  “你不在乎宋冉,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地找她?为什么把她的东西保留起来不让别人碰一下?!”

  为什么?

  为什么会留着宋冉的东西,为什么已经扔掉了又把它拿回来,为什么会到乌镇来找宋冉······

  酒意涌上来,常蕴劼感到大脑一片混沌,思绪变得混乱不堪,一个可怕又显而易见的念头升起。

  “因为你在乎我。”宋冉坐在对面,安静地看着他。

  “承认吧,常蕴劼,你喜欢我。”

  分明知道眼前的女人是幻觉,常蕴劼仍旧移不开视线。

  浑身的血液仿佛停止流动一般,女人说出口的话,像是炸雷在耳边轰隆隆响起。

  脑海里霎时一片空白。

  他喜欢宋冉?

  这种情感是喜欢?

  手里的酒杯忽然变得沉重,他呆愣地坐在那,眼前的宋冉已然消失不见。

  常蕴劼脑袋里一时很混乱,喜欢?他喜欢宋冉吗?

  不会的,他怎么会喜欢上宋冉……

  可不是喜欢这又是什么?

  常蕴劼左胸口里有什么在翻腾,心脏砰砰跳乱了节奏。

  仰头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酒,不知是酒意还是什么,热意在脸颊升起。

  此时此刻,常蕴劼无法再欺骗自己,也终于明白了一直纠缠着自己那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是什么。

  是喜欢,他喜欢宋冉。

  从第一次在宴会大厅见到的第一眼开始,他就对宋冉动心了。

  原来这就是喜欢,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?

  想到宋冉那双狡黠的狐狸眼,常蕴劼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,但笑了一下又撇了下去,他伸手捂住眼睛。

  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?如果早一点,他就不会因为置气对宋冉说那些话。

  也许宋冉就不会不联系他,也不会因为走投无路选择嫁给那样一个男人。

  脑海里闪过宋冉在结婚证上局促不安的笑脸,常蕴劼的心脏仿佛被针扎了般细细密密疼起来。

  他想要回想起曾经张扬明艳的宋冉的脸,却惊恐地发现,记忆中宋冉的脸竟开始变得模糊。

  距离上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。

  这一年里他和宋冉没有任何联系。

  常蕴劼忽然想起什么,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放下酒杯,从口袋拿出手机。

  然后翻开相册,从头翻到尾,又点开宋冉的头像,里面什么都没有,一条灰色线上的小字提示只显示半年的朋友圈。

  什么都没有,他居然没有一张宋冉的照片。

  常蕴劼颓然地弯下腰,脸上流露出落寞的神情。

  一旁的宋冉看着常蕴劼一会儿笑一会儿变得失落,怀疑男人是不是精神状态不正常?

  仔细想想,常蕴劼确实精神不太正常,不然怎么会跑到乌镇来找她?

  明明他们两个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。

  常蕴劼喝了很多,身体已经醉了,意识却没有。

  摇摇晃晃从酒吧里走出来,初春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迎面而来,吹散了身上的酒气。

 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巷子,似曾相识的画面在眼前浮现。

  宋冉一直是大大咧咧,张扬跋扈的样子,但有一次她喝醉了,那是第一次,她对常蕴劼流露出了不符合她本人的脆弱。

  常蕴劼记起当时宋冉把他拉到狭窄昏暗的巷子里,仰头吻了上来。

  即使喝了酒,女人的唇瓣依旧带着丝丝甜意,只是吻了一下,便让他沉醉。

  常蕴劼想要继续,但宋冉退了回去。

  她仰着头,一双狐狸眼氤氲着水汽,朦朦胧胧,撩拨着常蕴劼的心弦。

  常蕴劼听见宋冉开口,声音呢喃温软。

  “常蕴劼,我问你一件事,你到底有没有,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?”

  宋冉说着伸出两根手指,拇指抵住食指下方一小截。

  很可爱,又有一点点的可怜。

  那是宋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这样的语气问常蕴劼。

  他当时回答了什么?

  常蕴劼皱眉沉思了几秒,想起来了,他什么都没有回答。

  只是拧着眉,扶住摇摇欲坠的女人,沉声道:“宋冉,别胡闹,你喝醉了。”

  这样不算回答的回答,结束了这场对话。

  这之后,宋冉没有再问过这样的问题。

  常蕴劼揉了揉眉心,脑袋裂开般疼起来。

  自从意识到自己对宋冉是喜欢,他的胸口便一直像有块石头压着一般,又沉又闷,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。

  晚风将酒意吹散了不少,常蕴劼独自一人在街道上走着,不知不觉,他来到了江边。

  当看到横在江上的桥,常蕴劼眉头紧蹙,心底升起一丝不安。

  这个桥和梦里宋冉跳下去的桥一模一样。

  不会的,那只是一场梦而已,因为他太执着于找到宋冉,才会做那样的梦。

  虽然是这么想,常蕴劼的腿却无法再往前迈一步,他站在那远远看着黑沉的江水,半晌,转身离开了。

  常蕴劼在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一晚,因为喝得太醉,他洗了个澡就倒头睡了过去。

  宋冉站在窗前,这个方向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江边。

  只是看到,她便不受控制地感到浑身发冷,仿佛又回到了被沉江的那个晚上。

  腹部的伤口流着血,她看着桥模糊的影子,一点一点被江水吞噬掉。

  宋冉低头,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身体又变透明了一些。

  难道她要消失了吗?宋妍找人做的法应该也成了。

  等完全变得透明的那天,她应该就在这个世上消失不见了。

  不知道为什么,宋冉并没有感到一丝害怕,甚至有点解脱的感觉。

  像这样消失不见,没有人知道她死了,甚至认为这是她故意耍气,不愿意出来见他们。

  其实挺好的,如果可以,她最后希望可以见到苏萱萱一面,告诉她不要再查了,好好过自己的生活。

  常蕴劼是被楼下喧闹的人声吵醒的,他睁开眼,手机里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和消息。

  他坐起来,没有看任何消息,穿上大衣便下了楼。

  在乌镇漫无目的寻找,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宋冉?

  给苏萱萱打个电话吧,态度好一点,就算她再怎么挖苦讽刺也没关系,只要告诉他宋冉在哪就行。

  可惜常蕴劼没有打通,苏萱萱同样拉黑了他。

  现在也只能回去了。

  忽然,余光瞥到一抹白色,常蕴劼停下脚步。

  这是一家小花店,门口摆放着花,其中的桔梗花吸引住常蕴劼的视线。

  宋冉说过,她最喜欢的花就是桔梗。

  明明还没有找到宋冉,能不能见到女人都是个变数。

  但常蕴劼还是买下了一束。

  捧着一束桔梗花走在街头,鼻息间弥漫着花的香气,让常蕴劼想起宋冉强硬递给他花的时候。

  嘴角不禁上扬,常蕴劼感到内心无比的雀跃,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想要见到宋冉。

  他要把这束桔梗花送给宋冉,告诉她,以后每次见面,他都会送她喜欢的花。

  忽然人群中传来喧闹的声音,常蕴劼停下脚步,抬头看过去,不知为何,江边竟围满了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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