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到了与官媒约好去林家提亲的日子。

  天刚蒙蒙亮,沈大海就顶着满天星斗起了床,打开太阳能灯在铜盆里打了凉水洗脸,又对着沈泠壹拿出来的镜子把翘起的头发茬子梳得服服帖帖。

  他翻出娘亲刚刚新做出来的新衣,袖口用同色线细细绣成了简单的云纹。

  驾着家里那匹“快成精”的马儿拉的马车去镇上接官媒。

  沈家小院里,李春花的大嗓门一早就在嚷嚷:“大海这一去,咱们家就要添人口了!”

  孙招娣细心地整理着要带的礼物,闻言抿嘴笑道:“大嫂这是迫不及待要当大伯娘了?”

  林舒音轻声细语地说:“希望他俩以后都顺顺利利的。”

  老太太巡视一圈,满意地点头:“都准备妥当了就行。虽说只是走个过场,但礼数不能少。”

  沈泠壹坐在凉亭下慢慢抿茶,白瓷杯沿印着她浅浅的唇痕。

  李春花一把拽住她袖子:“泠壹丫头,你说小叔这亲事能成不?”

  少女指尖顿了顿,茶汤荡起细碎涟漪:“放心。”

  只要林小婉眼睛不瞎,那么沈家这棵大树她就得抱紧了。

  正说笑间,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。

  沈大海驾着马车回到了落月村,车辕上坐着个穿绛紫褂子的胖妇人,正是镇上有名的王媒婆。

  那媒婆姓王,是县衙登记在册的官媒,生得圆脸大耳,见人先笑,能说会道的名头能传十里地。

  尽管进村时看见的全是茅草苫顶的土房,她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嫌弃之色,反倒攥着帕子直念叨:这青山绿水的,比镇上那些憋闷的砖房强多喽!

  王媒婆踩着沈大海垫的矮凳下车,眼睛立刻亮了起来。

  走进沈家小院,她扶着绣着牡丹的帕子转了个圈:哎哟哟,这院子收拾得真利落!石磨擦得锃亮,鸡窝垒得方正,连柴火垛都码成元宝样,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家!

  她凑近嗅了嗅:这桂花香——哟,还有蜜饯的甜味儿!

  老太太笑着迎上去:“王媒婆快请坐,吃点茶点,今天给大海提亲这事就拜托你了。”

  王媒婆笑呵呵的:“好说好说,放心,包在我身上。”

  按规矩,第一次媒婆上门只是探口风,但沈大海和林小婉两情相悦,沈林两家早已通过气,所以王媒婆就是去走个过场。

  她捧着沈大海的庚帖进了林家,得到了林家父女的热情招待。

  王媒婆嘴角噙着笑,没半个时辰就揣着林小婉的庚帖回到了沈家。

  恭喜恭喜,林家一口就应下了!王媒婆笑得见牙不见眼,从袖中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红纸笺,林姑娘的庚帖在此,这桩姻缘是天作之合啊!

  她特意指着帖角那枚朱砂印:您瞧这百年好合的纹样,可是我亲手盖的!

  本来第一次不会交换庚帖,但情况特殊,加上官媒来一次不容易,沈林两家便决定当天就把事情定下。

  王媒婆也不惊讶,这干旱年头,能正儿八经请官媒走一遭已经很难得了。

  老太太从里屋拿出个自己做的荷包,里面是六两六十六文谢媒钱,取六六大顺之意。

  铜钱碰撞的脆响里,王媒婆接过钱袋,手指一沉,顿时眉开眼笑——她原以为这趟能挣一二两就不错了,没想到山里人家如此大方。

  她临走时还偷偷塞给沈泠壹一把炒瓜子:丫头聪明,往后有事儿尽管找王婆婆!

  沈大海驾马车送王媒婆回镇上时,整个人飘飘然的,差点把车赶到沟里去,被那匹突然一个嘶鸣猛地刹住前蹄才回神。

  期间裴纪的车队又来拉了一车西瓜,这一次裴纪没有亲自来,八成是被衙门里的事绊住了。

  那辆装饰着铜铃的镖车碾过土路,惊起路边一串蚂蚱。

  到了挖土豆红薯这天,天才麻麻亮,兴奋的村民就等在了田间地头。

  等沈家人吃过早饭来到地里,只见老老少少一百多口人已经到齐了,连五六岁的小豆丁都拎着小篮子跃跃欲试。

  老太太站在田垄上,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开玩笑:大伙这么迫不及待呀?

 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回答:

  那可不!就等着看亩产一两千斤的神物长啥样呢!

  我家娃昨晚愣是没睡好,一早爬起来就往这儿跑!

  钱婶子,您家可是我们落月村的福星啊!

  沈泠壹上前讲解如何挖红薯和土豆,她照着《农政全书》上的图示比划,最后补了一句: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,自己没动手挖过。

  村民们却当她谦虚,纷纷表示:泠壹丫头说咋挖就咋挖!

  于是大家分组下地,壮汉们抡锄头刨红薯,妇孺们蹲在地里捡土豆,连小孩子们都跟在后面捡漏网之鱼,欢声笑语惊飞了田边的麻雀。

  沈泠壹站在田埂上,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,再看看五六岁的孩子都跟着下了地,很是无语:这算不算雇佣童工?

  她环视一周,发现就自己一个人站在路上,所有人都下了地。

  下地是不可能下地的,她转身就回了沈家小院,盘算着要不要把那匹马牵出来遛遛。

  人多力量大,两天不到,土豆红薯全挖完了,堆成了几座小山。

  沈泠壹告诉大家,红薯藤可以拿回家喂牲畜。

  众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没人动手。

  沈泠壹问老太太:村里就没人喂猪牛羊?

  老太太摇头:去年有人喂,但今年这个年成你也知道,人能养活就不错了,哪有多余粮食养那些。现在就村长家一头牛,咱家一匹马而已。

  于是沈泠壹安排:那就村长家多拿点,咱家少拿点。

  她心里嘀咕,不知自家那匹快成精的马吃不吃这玩意儿。

  她还特意嘱咐村长把红薯藤晒干囤着,冬天万一下雪时喂牛:红薯藤不能堆在一起捂着,会坏。

  村长连连点头,他也心疼家里的老牛——那头黄牛去年还犁过地,如今瘦得只剩副骨架,在旱地里啃着石块似的硬草根。

  听说红薯藤可以喂牛,村长高兴坏了,颠颠地跑回家拉来牛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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