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樾是坐直升飞机到的调查局,从顶楼飞奔进会议室时,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。

  看着躺在陈幺怀里的郁时,宗樾想也不想冲上去,将郁时抱住。

  陈幺几人见状,自觉空出一点位置。

  “乖乖,你醒醒,快睁开眼睛。”

  由于跑太快,宗樾这会儿有些气息不稳。

  他气喘吁吁地唤着,抱住郁时的手因为害怕而不自觉颤抖,眼底像是染上血色,变得通红。

  “你睁开眼看看我,我是阿樾啊乖乖。”宗樾急得不行。

  “我们说好的,我们等解决完所有事情,我们就去旅行,去看电影去约会,你要是死了,我一个人怎么办?”

  “还有你的师父、你的妈妈,你还没有带他们回家,你不能死你知不知道。”

  死在华夏,魂归地府,他尚且还能见到郁时。

  但如果魂魄留在赫尔海姆,他该如何?

 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滚落,宗樾近乎绝望地说:“能和你在一起,我等了四百多年,你怎么能舍得丢下我自己走……”

  任由他们如何呼唤,郁时也毫无反应。

  她安静地被宗樾紧紧抓住,表情平静,毫无血色。

  宗樾还记得第一次见郁时从鱼化人的模样。

  三岁的小女孩精致可爱的像一个洋娃娃,对着他或开心或生气,笑起来好看,皱眉时也好看。

  他从小孤苦伶仃一个人,没人知道看见郁时成人的那一刻,他有多开心。

  还有那天在大火中,郁时为了救他,从三岁小孩一瞬间长大成十八岁的少女。

  他抱着郁时从房子出来往山上跑,迎面的风吹来,却无法缓解他脸上的红晕。

  那是他第一次与一个女孩如此亲近,他边跑边想,什么人妖殊途,如果郁时愿意,他会照顾郁时一辈子。

  后来他和郁时一路进京,阴差阳错住进了南山正一观。

  看着郁时和善渊真人亲近的关系,他渐渐意识到,郁时并非普通的鱼妖,她的身世不一般。

  害怕与郁时成为两个世界的人,他开始学习道教知识,一本又一本典籍被他搬进房间。

  他试图去了解郁时,去成为能站在她身边的人。

  在南山的日子,郁时总是表现得自由散漫。

  她不在乎外界对她如何评价,面对部分百姓的议论,她直言回怼。

  她喜欢和女人说话。

  她能和小女孩玩游戏,会和老妇人讲解按什么穴位缓解风湿。

  还会告诉那些被困在男尊女卑世界的女人,不要怯懦,不要自卑,不要因为一个男人而忘记和忽略自己。

  她与公主和贵族小姐畅谈,从古筝开始聊,到儒释道、诗词歌赋、话本故事。

  她的思想和言语不仅仅在惊艳她们,也在影响着他。

  他有时在想,如果能和郁时就这样在南山一辈子,该多好。

  可是天不遂人愿,紫禁城下的龙即将现世,面对天下百姓的生死,他不得不和郁时分开。

  当郁时和祁天说出四百年后的世界,说她会回来救祁天出去时,他欣喜若狂。

  他想他还会有机会在见到郁时,虽然是以魂魄的形象,他已非常满足。

  在底下的日子真的很难熬。

  那里暗无天日,不见风雨,安静得每一次心跳的清晰可见。

  为了计算能见面的时间,四周的墙壁上,被他画满了笔画,每一笔便是他苦等的一天。

  他靠着与郁时相处的回忆度日,不过三四年的时光,每一分每一分,在他的脑海里回忆了无数遍。

  直到他在宝岛的悬崖边恢复记忆的那一刻,他喜极而泣。

  从没有哪一刻,他如此的感谢上苍。

  恢复记忆以来,每一天他都是幸福的。

  他终于再一次站在深爱的女孩身边。

  可如今,他的女孩再一次与他分离,甚至未来他们可能连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再有。

  他怎么允许?

  怎么能允许?

  “如果你真的死在赫尔海姆。”宗樾深吸一口气,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杀意。

  “那我便杀穿赫尔海姆,就算是魂飞魄散,我也要把你带回来。”

  他要清道夫死。

  “可是乖乖,我舍不得你。你能不能不要死……”

  宗樾额头抵在郁时脖颈里,“我在这里,我一直在这里等你,你一定要回来,从赫尔海姆逃出来。”

  哽咽的话语在郁时耳边响起,没人知道郁时能不能听见。

  但宗樾依旧不放弃,他泪如雨下,眼泪滑过脸颊,滴落在郁时的脸上。

  “求你,活下来……”

  ……

  “活下去,一定要活下去……”

  郁时看着观星月逐渐消散的翅膀,近乎崩溃。

  她想哭,但如今变成一只鱼,她没有泪腺,无法产生眼泪。

  她只能顺着水流越游越远,眼睁睁看着观星月和她的族人们拼尽最后的力气,全力抵抗阴煞鬼气。

  她要活下去。

  她必须活下去。

  黑暗将所有的光驱散,但文鳐一族却用自己点燃了唯一的炬火。

  靠着他们的火光,郁时摆尾向前游去。

  她不敢回头,但当巨大的声响爆出时,她的心碎了。

  她转过身,看着所有文鳐鱼消散在空中,而最前方的观星月在消散前,对她露出温柔又眷恋的微笑。

  “活下去……”

  那近乎无声的话语传入耳边。

  郁时恍惚间想起不久前的成年礼上,观星月为她插上发簪,和她说:“只愿我的灵韵,昭昭如愿,岁岁安澜。”

  郁时无法哭泣,只能化悲伤为力量,用尽全力往前游。

  而就在这时,她的看见被阴煞鬼气遮掩的天空破开一个洞。

  阳光倾斜而下,驱散黑暗与阴霾。

  郁时惊讶转头,就见一道身体从那洞中出现,悬停在空中。

  来人一身素衣,衣袂飞扬,高大的身影独自立于阴煞鬼气之前。

  他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,神情沉重。

  最后,他发出一声悲叹。

  刚刚遭受文鳐一族重创的阴煞鬼气此刻非常迟缓,面对突然出现的男人,它来不及做出反应。

  而男人看准这一点,双手掐诀,口中念念有词。

  随着咒语念出,男人的指尖迸发出耀眼的金光。

  那光芒如同初升的太阳,瞬间照亮了泰器山的阴暗天空。

  金光中,无数个符文显眼,它们自动形成一张大网,将阴煞鬼气牢牢包裹。

  “天地玄宗,万炁本根……”

  男人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,在虚空中震荡。

  而阴煞鬼气中,无数看不见的厉鬼邪祟发出刺耳的尖啸。

  那阴煞鬼气分明是气的形态,此刻却如有实体的妖魔一般,疯狂扭动着,想要挣脱束缚。

  但那些符文却随着男人念出的咒语而越收越紧。

  这时,男人眉心的突然亮起刺目的金光。

  “广修亿劫,证吾神通。灭——!”

  一声令下,金网骤然收缩。

  阴煞鬼气被瞬间切割成无数小团的黑气,每一团都被一个符文包裹着燃烧起来。

  黑气中传来凄厉的哀嚎,隐隐约约的,可以看见里面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在挣扎。

  郁时仰头望着这一幕,鱼尾不自觉停下摆动。

  她能感觉到周围属于阴煞气息正在迅速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温暖。

  黑气消失,明亮的阳光透过云层,在水面上洒下细碎的金斑。

  而观星月留下的水流也慢慢停下,拥着郁时流入一处湖泊中。

  男人收回手,余光注意到湖泊里的郁时,俯身向下,缓缓降落在水边。

  郁时游出水面,看向男人时,她心中一震。

  男人面容俊美,眉如墨画,眼若寒星,鼻梁高挺,下颌线条凌厉如刀削,整个人散发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  他头戴墨玉冠,黑发如瀑垂落肩头。一袭素衣长袍上,绣着暗金色的流云纹,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,剑鞘缠绕赤金流苏。

  让郁时震惊的不是男人周身散发的神性,而是男人与宗樾四分相似的脸。

  “您是……东王公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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