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玦猛然站起身,像看复活的恶鬼。

  “我一岁半被带到京城,一个月的时间,被放了十盏骨血给你做药,你当然是不知道的。”

  他的语调忧伤空洞,像从地狱中丝丝飘出:

  “你知道这十八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?每隔一段时间,我就会觉得浑身的骨头被蚂蚁啃噬,钻心地痛,我只能浸在冰水中……”

  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,躺在地上的少年稍稍缩了一下身子。

  他静静看着华玦,唇边浮上一丝苦笑:“母皇用我换取了京城万两黄金,她觉得很值得,毕竟她有很多儿子。”

  “我那些皇兄们身手不敌我,就整日用身世奚落我,说我是杂种……

  直到不久前,母皇才告诉我真相,让我亲自来讨回你欠我的东西。”

  惊惧溢满了华玦的眼眸,他摇着头步步后退:“你撒谎,我不会相信你的……”

  说罢,将手上的药单撕得粉碎。

  碎纸像雪花一样飘飞坠落,金焕俊看着碎纸,眼尾的泪水缓缓流淌下来。

  最后,华玦俯视着他,冷冷地说:“别再找吉祥,否则我杀了你。”

  他转身离开屋子,翻身上马,拉起缰绳,消失在夜色中。

  银发飘飞,夜风从华玦耳畔吹过,他眸子里满是晦暗和冷酷。

  寝殿沉浸在黑暗中,只有点点的宫灯闪烁,高大的柱子和低垂的帷幔间,是华玦彷徨的身影。

  没有吉祥的地方,总是这么冷。

 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要陷入这个乱局中,又如何重拾吉祥的心。

  命运为什么不放过他,一次次将他高高抛起再狠狠掷在地上。

  他背靠着柱子缓缓坐下身,手臂搭在支起的腿上,想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切。

  如果金焕俊说的是真的,那他和华萧这些年所经历的地狱般的屈辱都是一场骗局。

 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在等着他。

  金焕俊真的是他的儿子吗?

  不,他不相信,也绝不承认,证据已经被他销毁了,他根本无从证明,只要自己矢口否认,一个月后金焕俊就死了,一切都会烟消云散。

  他脑子很乱,渐渐陷入了噩梦中,整个人被黑暗的宫殿吞噬……

  翌日清晨。

  陈吉祥将他推醒,确切点是吻醒。

  她伏在他两腿间,搂着他的脖颈,歉意地说:“昨晚容瑾情绪不好,我就陪他,没跟你报备,对不起……”

  今天一早容瑾就唤醒她,不给她睡懒觉的时间,让她赶紧回寝殿安抚摄政王。

  华玦身子一震,感觉自己从地狱回到了人间,他一把搂住陈吉祥,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
  “吉祥,我不离开你,你别抛弃我!”他惶恐不安,急切地说。

  “胡说什么,是不是做噩梦了。”

  华玦轻抚她的脸颊,喘息着点点头,是啊,就当是一场噩梦。

  这一个月不能出岔子,他私下找到华萧,让他安排内阁们,一个月内,无论如何不能让吉祥晚上出宫。

  “你们你昨晚谈了什么?”华萧问。

  华玦摇摇头:“都是一些无稽之谈,真假难辨,我担心吉祥会被他蛊惑。”

  “我安排内阁没问题,可是你别忘了,安青可不听我的。”

  他的话让华玦微微一怔,确实忽略了安青。

  此刻,安青和陈吉祥正在议政厅的侧间密谈。

  “昨晚摄政王去找金焕俊了。”安青说。

  陈吉祥不解,金焕俊那封信是什么意思?华玦为什么会这么害怕,要偷偷去见他。

  她沉吟片刻:“过午让阿吉兹王安排华玦、华萧去巡营,你跟我再去一次金焕俊那里。”

  安青点点头。

  日暮,陈吉祥和安青来到篱笆小院。

  还没走进去,就看到屋舍的大门敞开着,地板上隐约露着一只手。

  陈吉祥一惊。

  只见金焕俊躺在地板上,一边脸有红肿,口角有血迹,似乎奄奄一息。

  地板上,碎纸片、药碗、散落的书籍,一片狼藉。

  陈吉祥膝盖触地,轻轻揽起他的脖颈放在自己腿上,对安青说:“水。”

  茶盏放在口边,压根喂不进去,陈吉祥含了一口,俯下身一点点喂给他。

  一阵咳嗽后,金焕俊喘息着缓缓睁开眼。

  他有些不可置信,随后,嘴角勉强牵出一个笑容,柔声说:“吉祥,你来了。”

  陈吉祥疑惑地问: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

  “没什么,夜半又发病了。”他无所谓地轻轻摇摇头。

  陈吉祥抿了抿唇:“摄政王来见过你?还有……那封信是什么意思?”

  “没什么意思。”金焕俊狭长的眼眸中闪过失望:“摄政王只是警告我离你远点。”

  他支撑了身体坐起来,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,面容憔悴,用手伏在胸口,眉心蹙了蹙,缓缓说:“我曾想过找到父亲,或是报复他,现在都放弃了,但是……”

  他看着陈吉祥,脸上展出和缓的笑容:“很开心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认识你。

  过几天我就能恢复,恐怕是最后一次恢复,我要和华玦再战一次,作为将士,死在战场上。”

  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见底。

  “我这一生,没有人爱我,我也没有爱过任何人,对不起,我本来想引诱你,却也失败了。”

  陈吉祥眼眸闪动,品味着他说的话。

  院子里的杜鹃花红得耀眼,他看着院外叹了口气:“多美的花,可惜我很快就看不到了。”

  “吉祥。”他转回头,眸子凝起水光:“作为怜悯,再亲我一次行吗?我马上离开这里,不再纠缠。”

  他像一只小狐狸,默默等待答复,陈吉祥沉吟了良久,抬眼给安青使了个眼色,安青走出去。

  纤柔的手轻轻揽住金焕俊的脖颈,两人慢慢靠近,看着他俊秀的脸颊,陈吉祥眉心颤了颤。

  这一吻缠绵悱恻,两人纠缠很久才喘息着分开,发丝都有些混乱,手臂依然互相搂着对方。

  金焕俊缓缓睁开细长的眼睛,他显得有些惊慌失措,低声嗫嚅:“我没想到这次你会……”

  陈吉祥感到一阵头晕,身体中似乎有热流涌动,渐渐地,她觉得手脚绵软,继而,头脑被掳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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