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言正靠在榻上看着那道影子。本来是想应他一声的,可鬼使神差的,抿了嘴就是没出声。在想出声的时候已经隔了很久,便也不必应他了。

  团扇握在指尖轻摇。脑中却想起那日治疗头疾。接下来又要如何治疗?他还会难忍成那个样子吧…

  宋言眼中闪过那张苍白如纸的脸,眉心微微蹙起。她虽然贵为公主,但她从来不喜欢因为自己让别人不痛快。

  从小到大都是,朝臣贵女的东西她在喜欢都不会开口询问。因为她知道,只要她问,别人都会送给她,即使心中再不愿意,面上也是毕恭毕敬。她厌恶那种感觉,厌恶仗着身份尊贵给别人施压。

  更不忍因为自己叫别人搭上性命。

  “国师…”

  清浅的声音从车中传出。

  江潋眸色一动,回道:“臣在。”

  “你会死么?”

  江潋听清这话想了一瞬,看着缎帘的眼神微微暗下。

  他能听出她音色里的担忧。他也还记得那日宋言与他说过的话,‘你为救我至此,我于心不忍’。

 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,她受的苦也是因为他。他便是疼痛致死也无怨无悔。何况那只是折磨不会致命。

  “臣不会死。臣会一直…”

  嗓音微顿,透出不明。他又道:“臣会一直尽心治疗殿下。”

  不会死,那就好。宋言再一次没有说话。

  投在缎帘上的人影忽然没有了。转而换成的大片的暗影。几声鸟叫钻入车厢。

  “殿下可以将帘子打开了…”

  话音未落,车上缎帘已经被自内掀开。两双目光猝不及防撞到一起,又匆匆撇开。

  宋言看清果然已到了偏僻密林之中,将手中缎帘挂上了一旁铜勾,又转身去挂对面一侧。

  江潋转眼看她背影,鹅黄的衣料软软的附在她身上,随着腰肢凹下,又渐渐凸起。

  眼皮垂了垂,在抬眼时,直直看着行路在面无表情。

  宋言挂好两侧帘子,顿觉凉丝丝的空气涌入。舒服的忍不住叹息,又有了心情四处观看。

  江潋耳边听着那娇憨的声音,嘴角浅浅勾起个笑意。仰首看着道路在目不斜视,但耳中却一直听着车厢中的动静。

  时而是书页翻动的声响,时而是衣料摩擦的声响,时不时的,还有她随书轻念的声音。

  看着随风翻转的丛丛树叶,他心中忽然想,若是这一辈子就这样,也好。只要他能在她身边,听见她的声音就好。

  直到绵长的呼吸声响起。江潋再一次忍不住侧眸去看。

  这一看,唇间笑意再藏不住。

  宋言坐着的身形正微微歪在榻头睡了过去,手中还攥着那本游记。眼睑微微泛着红,是方才暑气所致,。鼻尖有几滴细汗,行车颠簸间,支在书案上的手臂衣料渐渐滑下,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。

  熬了半日,此时清凉舒爽,她总算能歇一会。

  “怀生怀生怀生!”

  一阵高喊从前方车厢中传出。宋言叫一惊,猛地睁开了眼,“怎么了?”

  江潋慌忙间收回目光,皱眉去看前车,“殿下稍安勿躁,臣去看一眼。”

  说罢打马上前,隔着车窗去看季怀生,冷声道:“怎么了?”

  这一看就见季怀生正面色通红,用手攥着四娘两只小手。

  看江潋过来,有些结巴道:“没…没事…”

  四娘却不管是什么情况,挣脱了他的大手又扑倒他身上,追问道:“方才能亲亲我,现在为什么不能?!”

  季怀生眼光自打起的缎帘上划过,又看了一瞬江潋冷淡的面色。清了清嗓子。低声道:“不是不可以,我还把帘子放下了还不好?”

  “那岂不是很热?”

  “那,那也没有办法…”

  江潋不想再听他两人掰扯,调转了马头回到宋言车旁。抬眼就见宋言扒在窗口眼巴巴的看他。

  “是发生什么事了呀?四娘怎么了?”

  江潋犹豫了一瞬,斟酌到:“没事…是…”

  “是什么?”

  “是小事。他二人正闹着玩。”

  宋言松下口气,以为四娘身子又不舒服了,想了一瞬,又道:“那你为何如此吞吐?”

  江潋微怔,实在不知道如何同她开口,只好问道:“四殿下粘着季统领会做些什么?”

  换做宋言微怔,脑中回想起出发时,那两人紧紧牵着的手,和季怀生脸上的口脂印记。

  四娘粘着季怀生会做些什么?能做什么!

  宋言脸上忽然腾起些红晕,不在说话。心道怪不得他吞吐不快,自己也是,非要追问什么。

  ————

  几日颠簸途径了不少城镇,因四娘是一定要跟季怀生住在一起的。

  每每留宿客栈时,宋言只得自己一间屋子。这一趟出来,一点没有宋言想象的姐妹同游,每日就见他两人连体一般腻在一起。自己倒孤零零一个。

  也无法,谁叫四娘现在跟个孩子是的,什么都得顺着她。

  是夜,又到宋言头疾发作的时候。

  江潋已提前到了她屋中,此时正坐在外间的长案前翻书。

  宋言难堪过一次,此时与他相处也十分注意分寸。估摸着江潋所说的头疾发作之时还不到,距离歇息的时辰也还很早,便坐到了里外间相隔处的屏风后,拿了本新书靠到矮榻里去看。

  江潋抬眼看了看那屏风,微微皱眉,暗道离他太远。

  起身拿了把圈椅踱步到了屏风跟前坐下,与宋言道:“殿下莫介意。臣若离你太远会有危险。”

  宋言隔着屏风看不见他样子,但听他说话的声音,可以察觉到两人之间不过一步之遥。

  “无妨。有劳国师。”

  宋言身前的灯很亮,在绘了山水的屏风上投下个模糊的影子。江潋看着那点淡影,点了点头,“公主不必如此客气。臣应该的。”

  宋言反而有些差异他此时说话的语气,竟然不是那么的冷淡。

  两人恢复安静,具又垂头去看手中的书。窗沿上的香炉散出凝神青烟,飘到两人近处时,被屏风一分为二。

  书页翻动的声音相接,隔着薄薄的屏风,两人好似并肩而坐。

  “国师?”

  宋言这一路本就有话想问,此时听他温和,犹豫了片刻,也不再憋着。

  “嗯?”

  这一声轻轻的询问让宋言心尖微颤。越发觉得今日的国师,柔和的不像样子。

  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,宋言才道:“我猜测,你所说的开坛做法之时,必定是要在我犯头疾的时候吧?那么,在到达那几处地方之前,我还要头疼几次?等到了地方,像你说的,做够三场法事,我就痊愈了吗?”

  江潋眼睛依旧盯着那抹影子。心里在自语,其实根本没什么开坛做法一说,他只是想在她成婚之前带她出来游历。也更不必非得赶在她头疾发作的时候做什么法事。

  但如今听了宋言所闻,心道做戏还是要做全套,不能叫她生疑。

  只得到:“对,会在你头疾发作的时候做法,介时我会带你去做法场地。在这之前,不算今日你应当还会再疼一次。但不会很疼,只要我在就不会严重。做法三次之后,你再不会有事。”

  喉结滑动,他又补了一句,“往后都会顺遂。”

  宋言了然点头,又问道:“那,道场会在何处?”

  江潋想了少倾才道:“不好说,要到了才知道,也许是山上,也许是河边…”总之一定是风景最好之处。

  “啊,那,那万一我又是夜间发作头疾,岂不得整夜待在外面?”

  江潋一怔,当真疏忽了这一点。“殿下稍等,让我在算算后边几次发作的时辰。”

  宋言立时道好。

  江潋收回看着那影子的眼神,闭眼沉思。良久才睁开眼,有些为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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