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个月后,阿琅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家。

  起得比鸡早,睡得比狗晚,干得比牛多,为啥非要出去给别人割稻子,早知道就在家看孩子了,至少孩子不会让他出门打铁。

  阿琅顶着还没消退的黑眼圈、黑鼻头和黑嘴圈来到家门口,得到了全家的热烈欢迎。

  宁满仓伸手接过儿子拎的包,牛禾香煮了满满一锅新米饭,煮时还加了油,粒粒分明。

  宁瑞景早早回家,定了七凉八热的席面,这会儿正忙着给酒楼的小二引路。

  大嫂苏氏和白腊梅站在一起,身边围着三个小姑娘,白腊梅温和的看着阿琅。

  连财来都没出门卖羊肉汤。

  一切都让阿琅受宠若惊。

  “人到齐,咱们这就开饭!”宁母牛禾香招呼着,拉着阿琅的衣袖往里走。

  难得,她家二郎别看读书不行,人不靠谱,关键时候还真顶用,出去割个稻子都能和知府大人混成朋友,大郎还说,有了知府大人的教导,这次乡试有八成把握能中。

  举人能授官,就算大郎中举后就此停步,宁家也能成为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。

  宁母笑得灿烂,轻轻拍了拍阿琅的手,“二郎累坏了吧,你大哥科考前,你就在家歇着,娘给你好好补补。”

  阿琅“咕咚”咽了咽口水,“儿子听娘的。”

  “爹爹最厉害了!”

  “爹爹可是天下第一剑!”

  不到两岁的宁芷菡和宁芷萏分别窝在祖父和娘亲的怀里,好话现学现卖。

  阿琅揉了揉耳朵,怎么听着像在阴阳他呢。

  侄女宁芷莘由苏氏牵着手,一蹦一跳,仰着小脸和两个妹妹做鬼脸,在苏氏发现后吐吐舌头,装出乖巧的样子。

  看到家人们都在,耳边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,阿琅突然感觉,也不是很累。

  还能有劲割二亩地的稻子。

  ……

  九天的乡试过去,转眼到了放榜日,宁瑞景从早晨开始就在院子里转悠,莘儿举着手让抱,他就抱着孩子转悠,把阿琅转成蚊香眼。

  “大哥,坐会呗,你不累吗?弟弟给你倒杯水喝。”

  阿琅眼皮低垂,实在是晕眼。

  “二郎,你别劝哥,哥不累,哥是激动的,哥有一种预感,这次一定能金榜题名,哥若是能中举,能免二百亩地的税赋,哥把这二百亩额度全给你,以后咱全家男丁都可以免徭役,不用再交银子抵役了。”宁瑞景信誓旦旦。

  御赐的田地不用付田地购买费用,但税赋是一分不少,阿琅名下有十顷永业田,也就是一千亩,二百亩占五分之一。

  宁瑞景握着拳头,心中暗暗发誓,一定要好好照顾二弟,不能辜负二弟的期望。

  “好吧,大哥你继续转吧。”阿琅给自己倒了杯热水,边吹边喝,小螂螂有什么坏心思呢。

  宁瑞景一梗,二弟怎么没点反应,他擦泪的手帕都拿出来了,无趣的小子。

  唉,宁瑞景颠了颠怀里的闺女,眼巴巴盼着财来的好消息。

  财来前一日还在摆摊,今天摇身一变恢复了书童的身份。

  他搅大锅练出好臂力,收银子练出好眼神,看榜一个顶俩,双臂一拨蹭蹭往前挤。

  “中了!三十七名!”财来从后往前看,越看心越凉,终于在中间位置看到宁瑞景的名字,高喊一声又闷头往外挤。

  等他从人群中挤出来,衣服皱了,头发散了,鞋掉了一只,什么也顾不得拔腿往宁家跑。

  “叔爷!景叔中榜了!三十七名!”财来一路狂跑,冲进宁家前院时嗓子都哑了,宁瑞景先是一惊,陷入巨大的茫然中,接着双眼一翻,软软往下倒。

  阿琅眼疾手快抱过侄女,又用身体接住大哥。

  “大哥,你别死啊,你死了答应我免税的地可怎么办?”阿琅猛掐宁瑞景人中。

  于是乎,报喜的人进门看到一个顶着充血人中的青年人傻乎乎的笑,说话结巴。

  另一个青年抱着个小女娃给他们倒茶、递报喜银,小女娃双手抱着青年的脖子,勒的青年直吐舌头。

  唯一年长点的男人拘谨的站着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  这家子太奇怪了,好在喜银给的多。

  晚上。

  阿琅趴在桌子前画新刀剑图纸,白腊梅则在调解闺女们之间的矛盾。

  因为宁芷菡的衣服袖口有一个小线头,宁芷萏没有,小姑娘不乐意了,坐在姐姐衣服上“噗噗噗”,一场大战由此展开。

  走路还摔跤的年纪,就开始争争抢抢,白腊梅脑袋都要炸了。

  “别在那画了,过来哄你闺女。”白腊梅从调解到放弃,从放弃到请外援。

  阿琅:我不听我不听。

  很快,战火波及到阿琅身上,秋季的夜,小风呼呼的吹,阿琅一手抱着一个娃被赶出房门。

  “我做啥了?”风吹乱了阿琅的头发,两个小娃贴心的帮老父亲整理(猛薅)。

  阿琅无辜的站在关闭的房门前,怎么都想不出自己错在哪儿。

  “嘶……”阿琅吃痛。

  两个娃手里各攥着一绺头发,开心的哇哇叫。

  进也进不去,无奈之下,阿琅在院子里散步,遇到同样被赶出屋门的大哥。

  兄弟俩同款八卦眼。

  “呦,你怎么也出来溜达了?”兄弟俩异口同声。

  宁瑞景太过激动,在屋里又哭又笑,状若疯癫,苏氏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了了,趁他出来放水,堵上了屋门。

  阿琅表示同情,兄弟俩对坐叹气。

  越努力,家庭地位越低。

  这究竟是为什么?

  一定是脾气太好,太疼媳妇。

  ——

  十年后。

  宁瑞景凭着举人的身份在府城开了一家私塾,就在阿琅宅子的隔壁,一家人仍住在御赐的宅子里,没有分开。

  “别乱动。”白腊梅一把将试图溜走的小儿子宁亭茂拽回来,伸脚拦住大儿子宁亭莅。

  阿琅在一旁给俩儿子包书皮。

  “爹爹,不能不读书吗?”宁亭茂做最后的挣扎。

  “不读书你想做啥,不认识字,买吃的都分不清招牌。”阿琅沾了些浆糊,将书皮固定住,书名留着让大哥帮忙写。

  两个小子如今六岁,大哥家的苏哥儿比两人大两岁,已经读了四年书了,由大哥手把手教。

  苏哥儿眼巴巴盼着俩弟弟也来受读书的苦。

  “我想打铁,哥哥想抓坏人!”宁亭茂攥着外祖父给他做的小锤子玩具,从小就爱跟着大姐往铁匠铺里钻。

  宁亭莅继承了阿琅跑步快的基因,梦想当衙役。

  “想得美,老实上学去!”白腊梅对着俩儿子,一人一个脑瓜崩。

  打铁,勉强能接受,当衙役,先等为娘死了吧。

  对了,还有个沉迷种树种花的小闺女,造孽。

  阿琅默默做活,此时此刻,沉默是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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