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把孙悟空放出来。”

  钟离的声音很淡。

  淡得像是在路边茶摊要了一盏茶,而不是在命令准圣巅峰的孔宣。

  孔宣捧着阴阳二气瓶的手,在抖。

  那曾刷尽天下万物的五色神光,此刻黯淡得像是受了潮的烟火。他甚至不敢抬头,脊背佝偻,哪里还有半分“圣人之下第一人”的傲骨?

  这瓶子,重若千钧。

  他咬着牙,指尖颤颤巍巍地揭开符咒。动作慢了一瞬,他便觉得头顶那道淡漠的视线如同太古神山压下,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。

  “开!”

  孔宣不敢再耽搁,对着瓶口一刷。

  “砰——!”

  瓶塞炸裂,一道璀璨金光轰然喷薄而出!

  “憋死俺老孙了!!”

  暴戾的嘶吼声震碎了周围山岩。

  一道身影在空中连翻九个跟头,重重砸在地上。烟尘四起,那根定海神针铁“嗡”的一声插入岩层,方圆百里的地面瞬间龟裂,如蛛网般疯狂蔓延。

  孙悟空浑身猴毛倒竖,双目赤红,凶煞之气滔天。

  “哪只鸟干的?出来!看俺老孙不敲碎你的鸟头——”

  铁棒高举,杀意沸腾。

  然而,棍子停在了半空。

  孙悟空愣住了。

  那原本不可一世的青狮、白象,此刻只剩下两张干瘪的皮囊,随风摆动。那两个曾经嚣张的元神,正缩在角落里,如同遇到天敌的耗子,瑟瑟发抖。

  而那凶焰滔天的金翅大鹏,此刻正缩在孔宣身后,脑袋埋在翅膀里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
  怎么回事?

  这一难,难道还没开始就结束了?

  孙悟空茫然转头,视线穿过漫天尘埃,落在那道负手而立的身影上。

  那双如黄金般璀璨的眸子,正温和地注视着他。

  孙悟空眼中的凶光,瞬间溃散。

  “叔……叔祖?!”

  金箍棒被随手往耳朵里一塞,齐天大圣瞬间变回了花果山的美猴王。他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钟离面前,抓耳挠腮,脸上笑得像朵花。

  “俺老孙就说这漫天神佛谁有这般手段,把这只老孔雀治得服服帖帖!原来是您老人家出山了!”

  这变脸速度,看得远处猪八戒目瞪口呆。

  钟离看着面前这只泼猴,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。他抬起手,掌心带着厚重与温热,轻轻拍了拍猴头。

  这动作极自然,就像在那遥远的提瓦特,安抚古灵精怪的胡堂主一般。

  “受委屈了?”

  四个字,风轻云淡。

  却让孙悟空鼻头一酸。

  这一路西行,他求爷爷告奶奶,看尽了神佛脸色。只有眼前这位,是真把他当晚辈,是真会为了他,掀了这棋盘。

  “嘿嘿,不委屈,就是这几只鸟不讲究!”

  孙悟空瞬间有了底气,指着孔宣和大鹏告状,唾沫星子横飞:“尤其是这只老孔雀,仗着那破光乱刷,把俺老孙晃得头晕!”

  孔宣死死抿着嘴,脸色惨白。

  若是旁人叫他“老孔雀”,早被五色神光刷成灰了。可现在,他只能听着,还得赔着笑,怕那猴子告状告得不够狠,惹怒了那位煞星。

  钟离收回手,笑意敛去。

  他转过身,目光越过狼藉的战场,投向云端。

  那里,站着如今佛门的至尊。

  如来佛祖,燃灯古佛。

  两位圣人之下最顶尖的强者,此刻却像是犯了错的小沙弥,进退维谷,尴尬至极。

  走?显得佛门怕了。

  留?怕是连佛骨都要留在这。

  如来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心头的悸动,双手合十,脑后佛光强撑着威严。

  “天尊……”

  如来硬着头皮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颤抖:“狮驼岭一劫既已了结,这三妖乃我佛门护法,理应由贫僧带回灵山发落,还请天尊——”

  “多宝。”

  如来未说完的话,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。

  钟离抬眸。

  那双眼眸中,没有杀意,只有一种令天地万物都为之死寂的漠然。

  “你在教我做事?”

  如来心脏猛地一缩,佛心险些失守。

 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块镇压万古的磐石,正在缓缓崩塌,要将这诸天神佛都埋葬其中!

  会死。

  如果再多说半个字,真的会死!

  冷汗,顺着金身缓缓滑落。

  “孔宣与大鹏,我带走了。”

  钟离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任何起伏,不是商量,是通知,“至于剩下两张皮和那两团元神,你们带走,算是给准提和接引留个念想。”

  给圣人留个念想?

  这得多大的口气!

  可燃灯古佛在旁边连个屁都不敢放,脑袋点得像捣蒜。

  如来嘴唇嗫嚅了一下,终究是垂下了眼帘,遮住了眼底那一抹忌惮。

  他是个聪明人。

  “既是……天尊法旨,贫僧遵命。”

  钟离再未看他们一眼。大袖一挥,卷起孔宣与大鹏,一步踏出,脚下仿佛有岩层隆起,缩地成寸。

  “走了,猴子。”

  流光划破天际,只留下一句余音。

  ……

  直到那股恐怖的威压彻底消失,狮驼岭才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
  猪八戒从石头缝里把脑袋拔出来,望着天空,吞了口唾沫,满脸肥肉都在颤。

  “乖乖隆地洞……”

  “猴哥,你这哪里是找了个叔祖,你这是找了个活祖宗啊!”

  “刚才如来佛祖在他面前,咋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?连个大气都不敢出?”

  孙悟空扛着棒子,嘿嘿一笑,一巴掌拍在八戒的大耳朵上。

  “呆子!少打听!那是你这猪脑袋能想的事?”

  他望着天边,眼中金光闪烁。

  “俺这靠山,乃是这天地间最硬的石头!以后这西行路上,谁再敢给俺老孙甩脸子……”

  云端之上。

  如来面色阴沉如水,看着手中那串已经出现裂痕的念珠。

  那是刚才被那股威压硬生生震裂的。

  “世尊……”燃灯小心翼翼地开口。

  如来猛地握紧手掌,念珠化为齑粉。

  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。

  “变数已成。”

  “狮驼岭丢了孔宣和大鹏,下一难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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