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宿说寒暑。

  明月挂青蝇。

  少女人情世故通透,是以热肠挂起。

  可是非曲直到底是人授,因此冷眼束己。

  越是敏锐越是痛,盛世的水珠,在乱世洪流中又将去向何方?

  南海的波涛流向大陆。

  顺着逐水过富水。

  流过富水过暴水。

  暴水岸,“陈小鱼”捉着一条鱼,正在匆匆急行。

  女孩子的脸上,带有被阳光曝晒的痕迹。

  手上网痕,眼里观海,和其他渔民没有什么区别。

  但如果有人掀开女孩子手中的鱼。

  就会看见里面的一柄飞刀。

  ——真正的陈小鱼不知所踪,暴水岸急行的,是[断魂亭]的刺客 “千面蜉蝣”!

  而在蜉蝣赶来的路上,他并不知道,满网村发生了一点小事故。

  ……

  正月初九的飞雪连绵不断,落在满网村。

  隔断山巨大的阴影里,暴水咆哮着。

  [生敲]跳动,砸碎冰面。

  河道风大,寒风中,渔民穿着单衣。

  一边吸着鼻涕,一边纠结不舍地交上鱼,却又充满希冀地瞪大眼看向秤砣。

  水声震耳,[生敲]吓人。

  刻度嗒嗒,最终停留在——

  ……

  暴水向崖上的碎石拍去,试图将嵌在崖上的最后几块土夺走,融进自身、化为一体。它将土地向下沉去,将天空向上托起,蒸腾出一片昏黄的颗粒。

  “两斤?!”渔父看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,那指的是一个“贰”没错,但也许是“二”加一个“点”,“三”加一个“贝”壳……

  陈铁二嘴唇颤抖着,指向那条三十年少有的,村里人都羡慕的肥硕大鱼:“两斤?”

  来称重的官吏裹在棉大衣里,很是不耐烦地抬眼:“怎么说话的?”

  陈铁二有些不甘心:“按大离律,正月是禁渔期,违禁者斩!是我们不要命吗?是这时候上面说要吃鲜鱼!”

  “要吃,行,我们去捕。但这是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活儿……”

  官员冷笑一声,打断了他:“律法?你什么身份,跟我讲律法?我才是律法!”

  眼看事态不对,还是村长点头哈腰,当了个和事老:“大人说的是极,渔民哪里懂律法?那是老爷们的玩意儿!不是小人偏心村民,这家伙就是个憨鱼条子,前几天赶了个客,自己妹妹气跑了,您说您跟这玩意儿计较什么?”

  陈铁二转过头去,不看他们。

  村长见官员脸色稍霁,小心翼翼道:“他不太会说话,意思是,正月往年都是留给大家过个年,再给鱼放个年……”

  毫无征兆地,官员一脚踹在老头头上!

  “你们还想过年?老子都过不了年,你们过年?”

  村长到底是村长。

  别人都没反应过来,老头已经熟练地抱成一团,再多滚几圈,好让自己显得更狼狈些。

  老头趴在地上,刚巧行了个大礼:“是,是,我们不是过年,是给大离祈福。这正月第一条鱼,是鸿运当头年年高。这秤晃一下,是黄金万两年节到。劳驾您再看一眼,这秤啊,对的是来年的黄金呢!”

  官员:……

  官员装模作样地又看一遍,点点头:“两斤一两。”

  村长好话说尽,还挨了一脚,只长了一两!

  其他村民还没说什么,抓到这条鱼的陈铁二可是不干了。

  ——“什么?”

  陈铁二早拿自家的秤称过了:“这鱼明明四十三斤又半,难得的大鱼。要三个人抬着走,你说它重两斤?”

  “不卖了,不卖了,留回家吃!”

  官吏的手按在鱼上。

  属于天赋者的绿光,闪过。

  即使只是一个绿级天赋者,也不是村民们敢乱动的!

  陈铁二只能忍气吞声:“那按前几年的方法算吧。折七成,十二斤。”

  官吏眼睛也不眨,拿出三枚铜钱,“铁秤无私,它就是这么个数。你这钱要是不要?”

  这完全是强抢!

  早几年,陈铁二咬咬牙,勒勒腰带也就忍了,就当自己没捞到这条鱼。

  但今年却是实在难挨:“欺负我不识字是不是?”

  官吏把钱减至两枚,往地上一扔,也不回答他,张嘴就喊:“下一个!”

  两枚铜板落在地上,连个声响都没有。

  陈铁二本想低头去捡。

  可就在低头的一瞬间,陈小鱼疯狂又失望的眼神一闪而过。

  别人都说,他的妹妹疯了,为了个外人不要他了。

  ……可是……

  铜板在地上转了两个圈,陈铁二捡慢了,官员还抬脚踩住一个。

  那意思很明显,你就只配一个铜板。

  陈铁二:“……我……”

  一刹那,积压的愤怒喷涌而出!

  鱼少人多赋税重。

  亲人不解,朋友瞧不起。

  陈铁二八尺壮汉,沙包大的拳头。

  常年拉纤,[生敲]大的力量。

  他没有天赋,但他一直在和生活战斗。

  斗命,斗命。

  人和命斗!

  那官吏也想不到,他的两枚铜板,竟唤起了一个人他作为人的尊严。

  陈铁二扑了上去,四周面有菜色的渔民们竟无一阻止,还齐齐扭开了头!

  陈二叔对着空荡荡的暴水大声赞美:“啊,这[生敲]可真他鱼的恶心!”

  村长:“是年年有余生活富啊!”

  他们的大声吟唱,遮盖住了这边不寻常的声响。

  陈铁二一把把官员按倒在秤前:“你再量一遍?再量一遍?”

  官员脑袋磕出了一个血印,可他引以为傲的天赋,竟然打不过这个普通人!

  官员终于知道害怕了:“刁民!护卫,护卫!”

  陈铁二“咚”的一拳:“你再量一遍,这是几???”

  秤转了一下,指向了“叁拾”。

  这秤早就做过手脚,但量出来的数字,还是远远高于“贰”!

  官员杀猪一样大喊:“护卫,护卫!”

  护卫正打算上前,却早被关注着这里的满网村人拦下!

  陈大叔:“啊,这[生敲]烂了!”

  陈二叔:“哈,这[生敲]坏了!”

  村长:“听说皇城有个[三阙台],是缺鱼又缺虾!”

  不远处,陈铁二还在骂着:“臭鱼烂虾,睁大你的狗眼!”

  村民们一边说,一边把最先动手的护卫揍成了爆汁鱼!

  其他护卫:……

  护卫也怕死,演戏似的拿棍子比划比划。

  很快有人从隔壁满船村借来民秤,那鱼上去一量,不多不少四十四斤!

  “二……二斤!”官吏被人下了面皮,还在想着自己有官身,就是护身符。他脸都不红,继续喊,“快放下我,否则我回去禀告县令,治你冒犯,打几十大板——”

  陈铁二抬手就是一拳!

  “咣”的一下,那官吏被打懵了,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,骂他,骂护卫不争气,骂愚民不救官。以陈铁二为圆心,三代亲属为半径,加各种器官……

  陈铁二又是一拳下去。

  官吏开始威胁,“本官父亲是京官,家族在岭南……”

  “咚”“咚”“咚”,一拳又一拳。官吏开始说胡话,开始讨饶,甚至许诺给他跪下磕头赔礼道歉!

  但陈铁二,却是越打越畅快!

  他小时候偶尔做梦,想的绝不是交齐赋税……

  这官吏恐怕不知,他心中的恐惧不过是百姓日常的感受,身上的疼痛不及他们奔波酸痛的一半。他更不知,他的命,即将成为乱世之始的第一抹血色……

  哀叫声渐弱,哼气声渐强,最后一切归于平静。

  只有暴水涛涛,张扬着宽阔与深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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