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礼直言不讳,弹劾魏相延误军机,和户部尚书贪墨。

  音落,整个垂拱殿都要炸开了。

  魏措权倾朝野,党派甚广,手眼通天,谁不知当朝皇帝就是他的傀儡,实际的掌权者才是魏措。

  但凡是想要和魏措对着干的人都没有好下场,亦如当年给事中顾元和万施,想要改革变法,一个落得个全家灭门,一个被流放岭南,连妻儿都死在流放都路上。

  而冯礼是朝中清流之首,态度中立,今日竟然这么明晃晃弹劾魏措,和他的心腹户部尚书。

  众大臣们纷纷觉着大事不妙。

  “魏相,你自己看看,这弹劾的奏疏是直接呈到朕的手上,证据确凿,你还有什么话?”裴金乐的语气顿时严肃起来。

  户部尚书黄伦也瞬时吓得双腿一软,走出列队一下就扑通跪下:“皇、皇上……这是诬陷啊……”

  “诬陷?”裴金乐目光一瞥,“御史台可是一条条罪证都列了出来交给朕,十几本账册,你也要看看吗?”

  户部尚书霎时满头冷汗,不停用袖子擦着额前,抖如糠筛,他悄悄抬头看了魏措一眼,希望他能多少能替自己说两句话。

  魏措却负手而立,除了面色有些阴郁,还是从容不迫,没有任何慌张。

  殊不知,他眼底已经蕴着怒意。

  在冯礼身后,又跟着站出来几名监察大夫,也跟着一起检举二人。

  顾相思暗暗捏紧拳头,不放过殿上一分一毫的变化。

  “御史台有这么多人作证,罪证在手。朕记得七年前,也是你拖着军费,迟迟未去支援聂将军,导致聂将军兵力不胜北蛮,被围困鬼渡坡,后来还扬言聂将军投敌……”

  裴金乐睨着魏措,看看他还能扯出什么借口来。

  “如今北伐在即,北境百姓水深火热,你还想让朝廷重蹈覆辙,损失名将、丢失城池吗!”

  魏措沉默片刻,眼神阴鸷,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头。

  顾相思第一次看到魏措被裴金乐堵得哑口无言,忽觉心里爽快几分。

  她回头看向一旁的柳絮,二人相识,忍不住勾起唇角。

  此时,枢密院院事吴正也站出来:“皇上,有时候并非魏相延误拨放军费,而是军中呈上的申请文书屡屡不符合章程,不得已才打回去多次的。”

  枢密院掌管军事调度,吴正一句话维护了魏措,又把锅黑锅甩到武将头上。

  突然,一记浑厚的声音冒出:“吴院事,当真是呈交的申请文书不符合章程吗?”

 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,竟是王宁开口了。

  王宁是武将,许是在南疆多年难得回京,性子要比从前沉稳得多,都是谨言慎行,他也要弹劾魏措了?

  “从前末将在南疆,曾就有一笔军费迟迟未到,让镇守军近一月都得不到粮草,末将的申请被打回八次,也修改了八次。若非当地富商捐输,恐怕南疆镇守军早就饿死了!既然是章程繁琐,那枢密院是否有责任修改章程,而非让将士们背下这罪?”

  王宁愤愤道。

  顾相思好奇地望过去,王宁这是在……帮冯礼说话?他这个态度是要站在自己这边了吗?

  谁知,吴正脱口就道:“关枢密院何事,是魏相他不——”

  他嘴比脑子快,差点就要讲魏措供出来,便立刻打住。

  可在场的人都听得阵真真的,魏措作为权力之首的宰相逃不了干系。

  殿上登时陷入沉寂,一言不发的魏措狠狠剜了吴正一眼,像是在责怪他多嘴。

  裴金乐冷哼一声,“魏相,你还有什么要说的?”

  魏措沉默许久,刚想开口:“皇上,臣——”

  “行了,你也不必说了,”裴金乐截断他话头,“此次北伐之事就不劳魏相操心,你不再参与此事决策,提高赋税就此作罢!”

  “户部尚书黄伦!”

  黄伦吓得一哆嗦,“臣……臣在……”

  “贪赃枉法,以权谋私,革除官职即刻抄家!朕命御史中丞冯礼督办此事,所抄赃款便充作北伐军费。”

  “朕授王宁将军兵权,择日押送军费粮草及兵马,北上支援张仁,收复失地!”

  裴金乐神色严肃,掷地有声。

  “臣领旨。”

  “末将领旨!”

  冯礼和王宁齐齐道。

  众臣不敢再议,鸦雀无声,只留下铿锵有力的嗓音回响在殿中久久不绝。

  所有人都隐隐觉得,似有一场风暴来袭,而这场风暴中,都不知谁才是最后的幸存者。

  ——

  是夜,刘统领官邸。

  刘统领爱好美色,府中妻妾成群,搜罗各地美人纳入府中,也给魏措送去过不少小妾。

  房中,下人们照例将小妾送到刘统领面前。

  他捏着瓷杯,摇晃着杯中酒,朝着美人色眯眯笑道:“美人儿~待老爷我喝下这壮雄酒,看我怎么吃掉你~”

  床上美人娇嗔一声:“那老爷可得快点儿~”

  刘统领夜夜毫无节制,行房前都靠着一壶壮雄酒才能振起雄风。

  殊不知,在肉眼看不见的视野里,有一根细微透明的鱼线,自房梁上垂入酒杯中。而线上挂着几滴无色无味的水珠,顺着鱼线缓缓引到酒里。

  刘统领毫无觉察,一口气灌下酒水。

  他将瓷杯一抛,扯开衣裳就朝床上美人扑过去。

  帷幔里两具身躯起伏,彻夜娇声不断。

  刚过卯时天色未亮,忽然一道女子尖利的嗓音打破官邸宁静——

  “啊——”

  “死、死人了!!!”

  聂长庚蹲在茂密的树枝上,收好那条用来下毒的鱼线,一直等到尖叫声落下才离去。

  一道矫健的黑影快速掠过,从刘统领官邸,沿着相连的屋檐,以夜色做掩护,一路飞快地窜到皇宫中,最后消失在黑暗里。

  皇宫御书房内。

  聂长庚似鬼影般出现在裴金乐眼前,摘下蒙面黑布,淡淡道:

  “刘统领死了,死于马上风。”

  裴金乐放下手中朱笔,揉了揉彻夜未眠而酸涩的眼眶,“做得可干净?”

  “我下的不算是毒,只是些马匹用来配种的药,与他所喝的壮雄酒相似,查不出来,只会以为壮雄酒喝多了。”

  他满意地点点头,笑着打趣道:“聂三儿不愧是太平会帮主啊,是不是连谋杀朕都轻而易举?”

  聂长庚冷冷瞥了他一眼,“有病。”

  随即再次隐没入黑暗中消失不见。

  留裴金乐在御书房里,自顾自地得意哼笑两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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