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仍在肆虐着,但风暴中心的安东,却感到力量正从体内急速流逝。今夜连番的恶战、失血、以及驾驭冥犬所带来的精神侵蚀,已将他逼至油尽灯枯的边缘。

  意识逐渐模糊,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晃动,而冥犬那嗜血的低语越来越清晰,几乎要压倒他最后的理智。

  更可怕的是,他所有的攻击,都被那该死的苦痕甲无情地化解。铜甲周围似乎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力场,使得冥犬所有的撕咬拉扯,只都能被硬生生地分摊、扩散、消弭。

  “额啊!”安东猛地一咬舌尖,剧痛让他获得了片刻清醒。

  不能再这样硬耗了!

  他双手猛地将冥犬从角力中抽出,迎着伊格纳西奥冲锋的势头,狠狠地将剑插向脚下地面。

  “开!”

  轰隆隆!!!

  凝聚的风刃被他强行导入了地面,土层顿时四分五裂,塌陷出一个巨大的深坑,转瞬间烟尘弥漫,碎石飞溅。

  正全力向前的伊格纳西奥猝不及防,脚下骤然一空,整个人失去平衡,踉跄着坠入坑中。

  “嗬……嗬……”安东单膝跪地,拄着冥犬剧烈喘息。哪怕只有一秒喘息之机,他也得拼命争取。

  然而——

  他面前的空气发出一声轻微的爆鸣。

  伊格纳西奥的身影毫无征兆地闪现而出,黄铜重拳挥出,带着滔天的怒焰。

  【怒火燎原】!

  磅礴的热浪如同攻城锤般狠狠砸在安东胸口!

  冥犬扑咬而出,可已为时太晚,巨大的冲击力席卷而来,安东一口鲜血喷出,整个人被拍飞数米,翻滚着跌落在地。

  伊格纳西奥缓缓逼近,他裸露在外的双眼里布满了狰狞的血丝,呼吸也带着不正常的急促。安东清楚,对方也在承受马蒂斯遗物带来的可怕负担,但显然,先倒下的只会是自己。

  除非——

  “你们这群混蛋!都在干什么?集结!一个两个干嘛都缩在这里?!”一个的声音厉声呵斥道。

  士兵们一阵骚动,他们愕然地看向来人:

  “阿尔瓦罗大人?!”

  只见阿尔瓦罗踉跄着走了上来,他脸色苍白如纸,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。但他那双半精灵的眼眸却锐利如常,迅速扫过混乱的战场和不知所措的士兵们。

  他不由分说,一把夺过身旁士兵的长剑,又指着另一名士兵低喝道:“盔甲!脱下来给我!”

  两名士兵面面相觑,愣住了:“大人……伯爵释放您了吗?”

  阿尔瓦罗眉头紧皱,没好气地啐了口唾沫:“老头子早就后悔了!只是拉不下脸!谁让他是老子我是儿子呢?放心,凡事都由我顶着,事后我会亲自向他道歉!现在!执行命令!”

  城墙上的动静显然引起了两人的注意。

  “阿尔瓦罗!”安东眼睛一亮,高声喊道,“伊格纳西奥背叛了晨星堡!他在宴会厅地下埋满了炸药!快去通知伯爵!”

  伊格纳西奥眼中寒光一闪:“满口胡言乱语!卫兵!阿尔瓦罗勾结马蒂斯信徒,越狱出逃!即刻将他擒下!”

  士兵们顿时更加混乱了,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
  “马蒂斯信徒?”安东强撑着站起,“你是在说自己吗?”

  冥犬扑咬而出,伊格纳西奥怒吼着舞动火焰,两人又撞在了一起,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。

  阿尔瓦罗没有理会那边的惊天大战,他扫视了一圈犹豫不决的士兵们,声音陡然提高:

  “都他妈给我听着!”

  “那个阴森森的术士!”他指了指伊格纳西奥,“他请你们喝过酒吗?参加过你们妹妹的婚礼吗?给你们老爹抬过棺材吗?输得尽光时借过你们钱吗?”

  士兵们一片寂静。

  “老子呢?”

  士兵们面面相觑,不少人低下了头。

  阿尔瓦罗敲了敲城墙:“最重要的是!老头子觉得他能撑场面,结果呢?我们那么多兄弟横死在矿场,被那群矿工像猪狗一样宰杀!他妈的还躲在板甲里玩杂耍!我在地牢里听得一清二楚!狱卒们天天都在抱怨这只老狐狸!”

  士兵们默默点了点头,表情有些不自然。

  他猛地一拍胸甲,发出砰的一声闷响:“所以现在!这里由我接管!你们谁有意见!”

  “没有意见,阿尔瓦罗大人!”

  士兵们犹豫了片刻,异口同声地答道。

  “好!这才是晨星堡的兵!”

  他扫视众人,强撑着挺起胸膛:“一队人!立刻去城堡各处,把所有仆人、女眷、无关人员全部撤离到外堡广场!另一队人!去宴会厅通知伯爵,告诉他有叛党余孽作乱,让他立刻组织疏散!现在行动!快!”

  士兵们被他连珠炮般的命令和不容置疑的气势震慑住了。

  他们互相看了看,又看了看那边浑身浴火,如地狱恶魔般的伊格纳西奥,视线最终移回到了阿尔瓦罗身上。

  “是!阿尔瓦罗大人!”几名军官率先响应,点头领命,立刻领着士兵快速冲向内堡。

  阿尔瓦罗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,再也无法忍受浑身的剧痛,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垛口,缓缓弯下身子。

  该死的伊格纳西奥……他想,折磨我折磨得太狠了。

  阿尔瓦罗低头看向城楼下那千疮百孔的战场,又抬头望向那个正与术士死战、浑身浴血却眼神依旧坚定的身影,微微叹了口气,有些感慨,又有些怀念地摇了摇头∶

  “你又回来了,兄弟……”

  那个驾驭着魔剑冥犬,把一切阻碍撕碎的蛞蝓骑士,那个锋利无比的瓦伦蒂娜之刃。

  可就连他也看得出,安东已是强弩之末,随时都有可能力竭倒下。

  阿尔瓦罗拄起长剑,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,浑身的剧痛在反复提醒他,这次冒险的结局只能是一去不复返。

 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?

  能在生命的最后,和兄弟,和那个拯救过自己人生的家伙并肩作战,不是也挺痛快的吗?

  “他妈的!”阿尔瓦罗又啐了一口,“老妈,您好好看着吧……您教的那句祷告,那句最后的祷告啊……我一直都还记得……”

  那是森精灵最后的手段,以献祭自己生命为代价,祈求自然之灵的全部力量,短暂化身为守卫森林的石像巨人。

  “祖灵啊,祈求您赐予我所有母亲的守护。”

  阿尔瓦罗肌肉微微隆起,身板挺直,四肢百骸都咔哒作响,那剧烈的疼痛仿佛也在缓缓消退。

  “祖灵啊,祈求您赐予我所有孩子的期冀。”

  一缕风吹过,卷起他散乱的鬓发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,又仿佛一切都已悄然改变。

  “我为那永恒的森林祈祷,为守卫我的家乡而奋战!此去必将不返,即以全部年轮奉献!愿我森林,碧绿常青!愿我家乡,免于侵扰!愿我族人,永不为奴!”

  阿尔瓦罗双手握剑,猛地插入地面,土石沿着剑刃攀缘,直到将他彻底覆盖。

  “以我灵魂予地灵,以我残躯化顽石!”

  唯有如此,我才能与你,与手持冥犬的你,我的兄弟,并肩走到最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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