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棣整理了一下思路,将陈羽口中创办‘永乐公司’与商税的事情,都说了出来。

  又将来之前与朱高煦的谈话一一说给了姚广孝听。

  姚广孝听后陷入了沉思,他枯瘦的手掌,不断的抚摸着花白的胡须。

  良久叹息一声,道:

  “陈羽,这是第二次老衲对他心服口服,他确实是老衲所见过的绝顶谋士。”

  “这样的办法都可以想到,他到底是怎么想到的……”

  “陈羽说出来之前,老衲没道理一点思路都没有啊!”

  “这到底是为什么呢……!”

  朱棣看着姚广孝在那里自言自语,像是魔怔了一般,急忙喊道:

  “大师,你怎么了?!”

  姚广孝回过神来,眼神复杂的笑着说道:

  “无事。”

  “那朕的症状……有办法解决吗?”朱棣道。

  姚广孝双眸深邃的看着朱棣,淡淡的说道:

  “想要解决很简单,杀陈羽!”

  朱棣心中诧异,表面不动声色的问道:

  “老和尚,你今天有些不对劲!”

  姚广孝凝视着朱棣,平静的说道:

  “陛下,是老衲不对劲,还是您不对劲!”

  “不杀陈羽,陛下难道是想立汉王为太子储君吗?”

  朱棣沉默片刻后说道:

  “大明的储君两个月之前,已经定下,老大朱高炽!”

  姚广孝说道:“大皇子朱高炽仁善,监国期间朝政处理得当,朝中大臣皆信服,擅长马下治国;二皇子有万夫不当之勇,在武将中有很高威望,擅长马上打天下;”

  姚广孝顿了顿,继续说道:

  “可是二位皇子只继承了陛下一半的天赋,都不太适合做这个太子储君。”

  姚广孝并没有提三皇子朱高燧,并不是这位皇子不优秀,而是在治国与打天下方面,都有一定的天赋。

  但是与他两位哥哥相比,就显得没那么出彩了。

  面对姚广孝点评大明两位皇子,朱棣沉默着点了点头。

  在整个大明,储君问题一直以来都是臣子避之不谈的禁脔。

  哪怕是谈论,也是私下悄咪咪的谈论。

  绝对不敢像姚广孝这样,当着大明皇帝的面。

  这种做法,估计也只有姚广孝敢。

  朱棣与姚广孝深交数十载,在洪武帝还在的时候,这个老和尚就敢怂恿朱棣去抢一抢那个位置。

  所以,永乐帝在立太子储君方面,对姚广孝没有丝毫隐瞒,还会询问他的意见。

  毕竟在朱棣眼里,姚广孝是彻底脱离了世俗名利的大才,甚至连一个子嗣都没有。

  这样的人确实可以与之交谈,毫无顾忌!

  姚广孝继续说道:

  “陛下,先前与老衲商讨过,立大皇子朱高炽的原因也很简单,漠北方面陛下在世的时候都会解决,那么后世儿孙要的并不是一个马上皇帝,而是需要一个能治理国家的马下皇帝。”

  “可现在呢!”

  “陈羽想出来‘永乐公司’的制度,如果二皇子顺利使大明完成了田税到商税的改革,那么天下百姓恐怕会有一半民心,归附到汉王那边。”

  朱棣摆了摆手道:“不可能,这个可是‘永乐公司’陈羽说了,不管是谁坐上‘会长’的位置,功绩完成之后,都会算在当今永乐帝身上!”

  ‘永乐’二字,可是永乐帝的年号。

  给那些地位低下的商贾使用,足以证明这背后是永乐帝在撑腰。

  而让朱高煦做会长,就是彻底杜绝‘永乐公司’与士绅那些人里外勾结的场景。

  跟在陈羽身边,朱棣感觉他也进步了不少。

  汉王党与太子党可以说绝无和解的可能,除非他们两兄弟死一个!

  所以,真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,百姓也只会知道是永乐帝促成了这一切。

  朱高煦会有人记得吗?

  有,比如那些商人。

  但他们同样知道,背后如果没有永乐帝默许,永乐公司绝对无法正常运行下去。

  姚广孝深吸了一口气,缓缓将其吐出后,道:

  “老衲考虑不周了,永乐二字的分量确实很足!”

  “哪怕二皇子没有获得百姓的认可,但是陛下应该知道,如今大明的军队更加认可哪位皇子,又或者说更希望哪位皇子成为太子储君?!”

  “自然是汉王!”

  朱棣几乎脱口而出。

  以朱高炽那副三百多斤的体重,上马都费劲,更不要说杀敌了!

  而在靖难之役中,汉王朱高煦的勇猛,那可是所有将军将领公认。

  朱高煦每逢战事,必身先士卒!

  夺旗、战将、先登、破阵、扶王、随便占了一个都可以名震三军,占两个三代无忧,占三个以后必能在史书留下一笔。

  而朱高煦五个全占了。

  虽朱高炽在靖难之中,管理后勤调度。

  没有朱高炽,前方也不可能打的那么顺利。

  但是武将集团与文官集团有着明显不同。

  他们往往只认那种在战场上一刀刀砍出来的功绩,谁打仗厉害,武将集团就服谁,就会拥护谁。

  这也是为什么朱棣早在两年前就攻入南京登基,但却迟迟没有确立太子的原因。

  因为老大与老二代表的势力,实在太极端了。

  朱棣想着以后自己替后世子孙,彻底解决掉北方草原上的问题,最少也要保障自自己之后,大明五十年之内对北方草原有着绝对的压制力。

  那么接下来,大明只需治理内政即可。

  这才确立了朱高炽。

  姚广孝凝声道:

  “不仅是那些武将拥护二皇子,就连陛下心中,也是更加偏爱酷似自己的二皇子,对不对?”

  迎着姚广孝的目光,朱棣点了点头。

  朱棣与朱高煦不仅是父子,更是战友。

  那种情谊,使得朱棣心中确实是希望汉王成为太子。

  但是朱棣绝不会意气用事,他是一个皇帝,立储君这种大事,要权衡利弊,绝不会掺杂私情在里面。

  姚广孝目光灼灼的看着朱棣,继续道:

  “大皇子跛足,身形又胖,陛下不喜,可是数月之前太子之位已定,大皇子治理政务以来,没有过错,又是嫡长子,如果废除……陛下可知影响?”

  朱棣看着姚广孝,气氛有些僵硬。

  “老大没做错什么,我为何要废?!”

  姚广孝问道:“那就杀陈羽!”

  朱棣凝视着姚广孝,沉思良久之后道:

  “陈羽,国之大才,不杀!”

  姚广孝闻言,有些生气的看着朱棣:

  “陛下,你知道的,一个国家不可能有两位皇帝,那是分裂!这个罪名,你我都担待不起!”

  “陈羽在朝中没有根基,今后步入朝堂,可以是大皇子的人,也可是二皇子的人,但是你让朱高煦按照陈羽的办法,接手‘永乐公司’,完成之后呢?他们有了一定的契合度,那么后期无疑陈羽大概率会倒向二皇子那边。”

  “陈羽是什么样的人,太子那边的人才杨士奇、杨容外加一个解缙一起,恐怕都想不出陈羽这段时间提出的任何一条计策,在陈羽面前,就连老衲也甘拜下风。”

  “到时候,陛下难道想要看着朝野间再起立储之争,在看着你的后人沾染上老朱家的血!”

  “混账!”

  朱棣生气的一巴掌将面前的棋篓子扇飞,棋子顿时散落一地。

  朱元璋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,就是后代儿孙沾染上老朱家的血,这同样也是朱棣最不想看的事情。

  面对朱棣一副要杀人的眼神,姚广孝身着黑衣,怡然不惧的坐在原地!

  朱棣看着眼前的这幅场景,一时间有些恍惚。

  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,也是在寺庙的湖中亭内,姚广孝同样胆大包天的说要送自己一顶白帽子。

  那时的朱棣第一次听到的时候,可是慌的不行。

  但姚广孝却自始至终都很平静,就像现在这样!

  朱棣叹了一口气,道:“朕饶恕你最后一次,下一次朕不拉偏架。”

  姚广孝捏着念珠,看着平静下来的朱棣问道:

  “杀陈羽?!”

  朱棣摇了摇头:“陈羽不需要加入太子党,也不会加入汉王党,他是朕的人!”

  姚广孝沉默了。

  皇帝党!

  很明显朱棣在逃避这个话题,因为陈羽的出现,已经严重影响了大皇子与二皇子之间的平衡。

  还有一点,二龙相争,不是姚广孝想要看到的。

  姚广孝的伏龙术确保大明稳定之后,他的使命已经完成。

  虽死无憾!

  可陈羽的出现,让这一切又充满了变局。

  如果到时候因陈羽使得大明出现分裂战乱的局面,那自己的伏龙术又算什么?

  姚广孝转动着手中念珠,突然停住了,眼睛一亮问道:

  “陛下何时再去陈羽所在的小酒馆?”

  朱棣挑了挑眉:“怎么,你想要去见陈羽?”

  姚广孝摇了摇头道:

  “不是老衲,而是袁珙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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