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羽点了点头之后继续说道:

  “一百五十年之后,大明第六代,宗室大约七十二万人。”

  “一百八十年之后,大明第七代,宗室大约四百三十二万人。”

  听到这一连串的数字,

  这个时候哪怕在笨的人,也能够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。

  朱棣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,持着兵刃征战半生都不曾有过任何惧怕。

  可是这个时候他的心底竟然升起了丝丝凉意。

  宗室成员无须承担任何工作,按人头数量就可以领取“法定俸禄”。

  有的规格俸禄每领一次,即可够大明王朝的普通百姓三五年的吃穿用度。

  而且还要再此基础上乘以百万倍,无疑是明王朝一场庞大而沉重的财政支出。

  朱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已经理清了陈羽话中的意思。

  可笑。

  真是可笑!

  他之前还想给诸藩加钱!

  还想着采用供养宗室的法子和平削藩?!!

  要是真的如此,

  按照现在的宗室俸禄进行计算,不要说大明千秋万代了,发展到第七代的时候,大明已经扛不住了。

  宗室的俸禄,就足以压的大明喘不过气了。

  他忍不住喃喃道:“大明第七代国家财政一年税收,不用在朝廷,不用在征战,光是养那上百万头猪都有可能不够?!”

  “当~”

  朱棣话音刚落,一旁就响起了重物落地的声音。

  顿时,陈羽训声看了过去。

  是朱高炽,他此时正满脸骇然的坐在地上。

  刚刚他听到朱棣的话,知道他爹已经知晓了其中的利害关系,吓的一个没坐稳,跌坐在地。

  “朱哥,你没事吧?”

  陈羽关心的问道。

  三百多斤的体重把他的高质量潜在用户摔在地上,关心肯定还是要表示一下的。

  朱棣也给朱高炽递过去了一个眼神。

  朱高炽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压制住颤抖的心,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:

  “多喝了两口,有点醉了没坐稳,不碍事。”

  陈羽点了点头笑着说道:“朱哥,这酒度数高,有些醉意是正常现象。”

  朱高炽点了点头。

  陈羽笑着继续说先前的话题:

  “我刚刚说的只是在理想情况下的假设,中间还存在许多不合理的地方,比如这一百八十年间宗室人员的死亡情况。”

  “但不管怎么说,大明的极限也就是二百一十年之后,哪怕减去宗室这些年的死亡情况,那个时候宗室成员也是一个天文数字。”

  陈羽继续说道:“这倒是正合了洪武帝当初荫蔽子孙、繁衍壮大的初心,只是随着时间的发展,每年用在宗室子弟上的俸禄就要占到朝廷总收入的一大半。”

  “朝廷除了一次又一次略微削减俸禄数目之外,很难实行更进一步更有效的举措,因为这是祖制,而且真正到了引起皇帝警戒带时候,宗室已经发展成了十几万,那个时候皇帝大刀阔斧的改革,真的能顺利进行下去的吗?”

  朱棣沉默着没有说话,目前全国一百多个宗室藩王,他已经够头疼的了。

  要是以后国家一百多万个宗室藩王,你好吃好喝供养还可以。

  但是那个时候你断了人家的财路,百万藩王聚众起来闹事,平息难度之大,就连他也没有把握。

  陈羽继续说道:“百姓的辛勤劳作,平白无故要养这些闲人,百姓的忍耐是有一个限度的。

  如果赶上气候条件发生重大转变,干旱,严寒等极端天气影响农作物种植。

  农民种不出庄稼,自然没有钱去纳税。

  朝廷的收入被压缩,可宗室子弟的开支却只增不减,于是只能去继续压缩本来就已经在活不下去边缘的百姓,横竖都是一死,天下会不会揭竿而起?”

  揭竿而起!

  朱棣听见这话,神情有些恍惚,仿佛耳边再次响起了父亲朱元璋经常告诫他的话:

  “咱是至贫出身,家无片瓦,身无完衣。那年月,要是咱家能吃上一口饱饭,咱断然不会造反,这世上只会多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朱重八,绝不会有大明皇帝朱元璋。”

  “咱这个大明王朝,是建立在一片废墟之上,咱要不能尽快到让百姓吃饱肚子,那就枉为人君。”

  可这才过了多久,当初那些反抗元军的义军,便要拿起屠刀,卷土重来。

  而这一次的目标不是残暴的元朝,而是……大明!

  “按照掌柜的说法,大明如果实行供养宗室的政策,确实会导致大明的国运减少一大截。”朱棣沉声说道。

  陈羽再次喝了一大口酒,感慨道:

  “是啊,不合理的制度常常会在不知不觉间,将整个国家拉入深渊之中。”

  “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,宗室制度是洪武帝对于自身经历和前朝历史的双重考量下诞生,却只造就了最富有的一批皇亲国戚,但其更多的是将明朝慢慢拖垮。”

  将明朝比作一株参天大树,宗亲则如蚜虫,不断的将这颗大树营养吸入自己体内。

  随着时间的推移,参天大树的高大只是徒有其表。

  内部早已腐朽溃烂。

  只需轻轻一推,便化作一捧黄土。

  不堪一击,烟消云散。

  据说,万历年间,明朝就开始出现了拖欠边关军饷的情况。

  天启和崇祯年间更为严重。

  崇祯皇帝为发工资自掏腰包,钱只够买几个包子。

  明末时抵抗清军和剿灭流寇无力,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因为吃了无粮无饷的亏。

  酒过数巡,佳肴渐残。

  陈羽的双颊已被酒意染得通红,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。

  那带着醉意的语调,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:

  “今日……所谈,切切……不可外传,要是锦衣卫听取了我们可就危险了。”

  话落,

  陈羽手臂一软,整个人便向前倾去,缓缓趴在了桌子之上。

  不多时,

  便传来了轻微的鼾声。

  睡着了?

  这家伙给我惹了这么大个麻烦,说睡着就睡着!

  踏马的……

  朱高炽平常不飙脏话。

  可是现在他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。

  之前看陈羽是个人才,但说出了有损国运之类大逆不道的话,朱高炽还想着待会捞一手,卖个人情。

  结果,人家说的有理有据。

  经得起推敲。

  而且朱棣已经认识到了供养宗室的利害关系。

  朱高炽知道朱棣相较于自己这副三百多斤的身材,更喜欢能征善战的老二。

  而他之所以能够坐上太子之位,主要有两个方面:

  出色的治国能力;

  儿子朱瞻基是朱棣口中的好圣孙,可旺大明三代。

  这两个相辅相成。

  朱高炽看着朱棣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的表情,反而平静的可怕。

  还时不时的喝上一口小酒,他一时之间头皮发麻。

  朱棣看着睡着的陈羽,重重的叹了一口气,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酒馆。

  朱高炽手哆哆嗦嗦的抿了一口酒,然后面带苦涩立马跟了出去。

  酒馆内的平静,只是酒馆外暴风雨来临的前兆罢了。

  至于陈羽,待会自然有他口中忌惮的锦衣卫,来酒馆清理饭桌残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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