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瞬之间,黄高枝眼内酒意尽去。

  这位习练断门剑近十余年的黄家少主,确实如他所声称般未曾荒怠武艺。

  钢剑剑尖离背心尚有一寸,他已屈膝塾步,拔出桌上长剑反手往后砍削。

  断门剑的精髓本在阴狠迅捷,尽可能减省花巧手段而求达到目标。

  无论这反手一剑削中的,是来客的兵刃还是臂膀。

  只须能稍缓攻势,黄高枝的目的便已达到。

  只要挡下这突如其来的杀着,任凭再强的高手,也没法在张府派人来援前,轻松破开三位炼筋境强者的连手合击。

  料定敌手败局已定的黄高枝,双目中流露出毒蛇的冷酷。

  忽然间,这阵冷酷凝固了起来。

  融冰之际,顿已化为惊慌、诧异、不信等种种情绪交错。

  他往前塾步,回剑后击的应对固然没错,也是唯一应对沈澄背刺的方法。

  只可惜,两人倾注在剑上的力量实在相差太远。

  锵的一声清响,钢剑将狭长质薄的断门剑震成两段,顺畅无阻地送入黄高枝脊椎。

  剑刃切断脊骨的声音,在场任何一人听在耳里,恐怕一生也没可能忘记。

  好在,沈澄并不打算让他们的一生太过漫长。

  黄高枝口吐鲜血,颓然倒地一刻,他一肩将窗门撞破,剑光如龙飞削回旋。

  原本围绕在黄高枝身旁,因着变故横生而惊慌退避的侍女们未及高呼,已被沈澄化用自铁剑“抱月势”的凛冽剑光割开喉咙。

  剑尖染血刹那,便即颤出点点飞星,将室内灯烛火光尽数打灭。

  行动与行动间衔接合密,显然在事前早经过无数遍实习演练。

  倏地间掌风袭顶,沈澄侧首一瞥。

  刘正已然如一头飞鹤跃起,一双铁掌飞拍前胸!

  刘家钢线拳擅长的,不单是一举一动严整有序,进退奇快的拳脚交手。

  自稚龄起便伸掌于铁砂内淬炼筋骨,非到皮开肉绽绝不稍息的反复磨砺。

  使得这门拳术的传人拳掌似钢,单凭硬功就可开碑裂石!

  刘家在小镇上过久了安稳日子,练功早已不如祖辈刻苦。

  但一手踏实练成的真功夫,仍是十分惊人。

  一旦被击中头脸,沈澄纵然运使内劲,也未必能抗得住。

  但这般缓慢的掌击想要命中沈澄,除非沈澄五感全无。

  只见他猛然握起双拳,左右“定山河”同时击出,与刘正双掌对碰!

  砰的一声,刘正被震得飞了起来,后背撞入衣柜。

  双目紧闭,嘴溢鲜血,一双手臂不成模样地软垂身旁。

  沈澄刹住拳势,足尖滴溜溜地一转,身形朝向暖室中除自己外仅余的活人。

  刘刚面色煞白,往弟弟方向退了两步。

  斜眼一瞧刘正浑没血色的脸庞,他眼中悲怒交集。

  只是转瞬之间,便把活下去定为优先于一切的考虑。

  眼前斗笠人影疾攻如电,转眼连败两名炼筋境高手。

  无论出手的劲力和速度,均远远超乎自幼所见的成名武者。

  刘刚一生所遇对手,恐怕只有姚琰欣的身手,能比眼前斗笠人影高上一筹!

  刘家大少心头随即浮现绝望。

  对手?像他刘刚,或是兄弟刘正这般身手,在对方眼里如蝼蚁无异,何曾被人家视作对手过?

  就算是在炼筋境浸淫多年,早已灵活掌握“内劲”的父亲,也不过是姚琰欣十合之敌。

  名震小镇的刘家大少二少,在这等强者跟前算个鸡毛!

  眼前人出手狠疾,连无关侍女也挥剑斩杀,显然并不愿踪迹被发现,惹来张府内如云高手围剿。

  刘刚若然立时放声示警,好歹能在死前给他一些麻烦。

  但他不想死,绝不想死!

  自幼与兄弟习武射猎的温馨时光,霎时都在刘刚脑海掠过。

  心头一酸,喉头更软。

  当下尽可能压低声量,以免使得斗笠人影误以为自己想要呼救:

  “兄台……”

  谁料没待刘刚吐出第三个字,斗笠人影便以超乎想象的迅捷身法逼近,一掌紧捏着他的咽喉!

  银雁功……全真门下?

  相距不过咫尺,刘刚满怀惊恐的双眸,终与斗笠下漠然目光对视。

  他试图从沈澄眼中瞧出一点提示。对方为甚么要袭击自己?出于谁的指令?

  随着一声喀咧脆响,种种思绪伴同刘刚的脖子被从中拧断。

  这许多疑问,再也等不到答案。

  “真是失败……”

  沈澄瞥向房中满地尸身,眉头紧皱,放脱五指任得韩刚尸身滑落。

  “看来我功夫仍是未够精纯,出手也稍有迟移,险些给了这厮开口呼叫的机会。”

  适才刘刚若然把握良机,高叫出声的非是“兄台”而是“救命”二字,现在脚底抹油的就该是沈澄了。

  但刘刚起了求生之念,放弃了带给沈澄麻烦的最后机会,因此上便死得毫无价值。

  一瞬间的判断,牵涉的后果往往没法估算。

  因此沈澄时刻自省,决不给自己有犯错的机会。

  这场顷刻便已划上句号的搏斗,展现了沈澄在力道、根骨、灵巧三大属性上的强势,足以碾压大部份炼筋境武者。

  硬撼得对手守势崩解的强横劲道、连续施展杀着的续战耐力,以及瞬间近身攻敌于不备的迅疾身法。

  同境无敌,决非虚言。

  然而斩杀侍女们时流露的犹豫,不仅令沈澄悚然自思,只怕因着一点仁厚之心,不知何日便误了自身性命。

  也早已看在片刻前便已跟上沈澄,悄然伏在屋檐上观察形势的张铜鹤眼里。

  “小子经验尚浅,既没做好牵连无关人等的心理准备,下手时便有了迟疑。”

  张铜鹤收起暗暗扣在指间的飞针,盯着沈澄,观感显然没比出发前好上多少。

  只是片刻后,他眼里随即掠过一丝疑惑:

  “这人跟在姚家姊妹身边早有一段日子,心中尚存仁善之念,倒可算是难得。”

  “心中虽然不愿,却因知晓分寸而决绝出手,这份心性也非一般道门弟子能有。”

  张铜鹤对沈澄厌恶之心未减,却也开始觉得,少年似乎有能力独自应付五家的跳梁小丑。

  “本座且任得你胡闹片刻,要是坏了大事,这手名扬天下的铜鹤飞针,怕且就得由你消受了。”

  他却不知一番喃喃自语,早已被内丹功练至相当火候的沈澄听在耳里。

  “由我消受?”

  沈澄心中暗道:“以为比我虚长几岁,就有本事教我生就生,死就死吗?”

  “待某日心情不佳,就拿你这厮来练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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